小平视察
我要特别讲一下邓小平同志视察二汽的情况。1980年7月20日,我接到中央办公厅的电话:7月22日小平同志要到二汽视察,时间半天。二汽的各个专业厂分散在周围几十公里,邓小平到后,边视察边跟我们交谈。我汇报说:“二汽复建是李先念同志批的。”
“我看过国务院的意见,我赞成。你们这个意见很好。”说完后,邓小平反问我:“其他大厂能不能干?”
“只要是赚钱的应该可以干。”我回答,并向他请教:“二汽是以建设军车起步的,关于二汽的发展,究竟是以军车为主还是以民车为主?”
“你们注意军车很好,但是从长远,从根本上来说,还是要发展民品。”邓小平果断地说。这句话非常重要。这就使我们下定决心,把原来计划10万辆产能,其中军车4.5万辆,民品5.5万辆大胆调整为民品占90%,军品2.5吨和5吨越野车各5000辆。
小平同志还问我们要不要组织联营公司。这种模式在文化大革命前也搞过,当时叫汽车托拉斯,后来流产了。我说:“我们已经开过好几次会议,准备明年就搞。”
他鼓励我们要打破“小而全”,要保护竞争,促进联合。“一汽、二汽这样的大厂应当以名优产品为核心,带动几个省区搞专业协作,把联营公司组织起来。”1981年,我们组建了全国第一家汽车工业联营公司,也就是“东风汽车工业联营公司”。
参观完生产线后,邓小平说:“你们各方面都不错,但国外计算机用得很广,你们的计算机还少一些,要用它来帮助生产,帮助设计。要多到国外去考察,对比差距在哪里。”
他还问我:“对厂长负责制有什么意见?”
我说:“就方向来看,没问题。但从实际出发,厂长不只管生产,还管社会,吃喝拉撒睡都得管。另外,好多厂长不懂业务。”
“这件事情我们以后再研究。”他说,这也算是方案之一。
我们带邓小平们参观了引进的全世界最先进的一条12000吨热模锻压连续生产自动线,锻压机有6层楼房高,是德国为我们生产的第一台。买这台设备是1974年,“四人帮”最猖獗时。
我向邓小平详细介绍了这台设备的引进过程:我们从德国通过散件运回国,由于二汽地处三线,外国人进不来。外国专家以为我们不能安装,引进的是一堆废铁。后来德国人想了解机器的运转情况,经请示李先念,批准之后,德国工程师来到十堰。下了车,他一言不发,不进会客室,也不吃饭,直奔车间。看到机器在运转,他非常吃惊,足足在机器前站了40分钟,然后向陪同人员了解设备的使用情况,以及我们做了哪些改进。
听完后,他高兴地说:中国人了不起,这套设备的运行让我看到了中国建设四个现代化的决心、气魄和能力。”晚上,他给工厂打电话:“运转正常,你们放心,中国人很不错。”
参观到最后,邓小平发现了王兆国。由于中央办公厅指定最多只能由3个人陪同。二汽党委最后确定接待方案由我和王兆国全程陪同。
“这位青年是干什么的?”邓小平指着王兆国问。
“我们年轻的副厂长。”
“总厂的副厂长还是分厂的副厂长?”
“总厂副厂长。”
“多大了?”
“38岁。”
“你们的副厂长都这么年轻,可见中国有的是人才,就看你敢不敢用?”邓小平说。
我就给他说,王兆国可不是坐直升机上去的,而是一步步干出来的。他原来是车桥厂的一名技术员,后来调到总厂当团委书记,然后是党委常委、厂政治部副主任,后来又到车箱厂兼任党委第一书记,然后是总厂副厂长。
这个同志不简单啊。我是从几件小事来判断的。第一,他从党委常委、政治部副主任调到车箱厂当分厂干部,他二话没讲就过去了。为了全心全意搞好车箱厂,把家都搬过去了,而且他爱人当时还有病。
经过几个月的努力,他把车箱厂变成全厂26个分厂中第一个进入“大庆式企业”的分厂。经过这样的磨练,他就变成了一个全面型人才,在车箱厂一干就是3年。
然后我们再调他回总厂,协助副厂长管生产。1982年,十堰下大雨,有40个车间进了水,机器被淹。我对王兆国说:这个事,全部交给你负责,力争(还不敢说必须)一周内恢复生产。为了考验他,我们有意识地不帮忙,结果一周后生产全部恢复。所以王兆国算是党委有意识培养的人才。
邓小平同志视察后,差不多中央政治局常委都来二汽视察过。1982年,薄一波副总理到二汽视察,他说:“湖北有个一二三,一是武钢的1.7米宽幅钢板连轧机;二是二汽;三是葛洲坝水利工程。这三个大工程各有特点,武钢是全部引进;葛洲坝全部自己干;你们二汽是自己干加引进。”
他还说:“二汽在深山老林里,这么穷,这么困难,怎么能吸引这么多知识分子呢?看来知识分子不光是要钱,他们更看重的是事业,只要有事干,有前途,有奔头,再苦也能把人才聚集起来。你要是没有事情干,没有前途,钱拉不住他。所以钱有作用,但不是绝对的。”
试车场和学校
我们在襄樊建造了现在为止东亚最大的汽车道路试验厂。实际上,二汽在十堰开始建设时,规划中就有试车场,当时计划投资六七千万,地点在襄樊东津湾。后来地质调查认为,那里的土质有较厚的膨润土,不适合建试车场。
到了1975年,中汽公司决定,试车场项目改由他们直接领导,由二汽代管。由于地质条件不允许,主管负责人就想将建设地点变更到北京、河北、江苏等地,实际上他就是不想在襄樊建。1979年国家压缩基建项目,试车场项目下马。
1980年,二汽开始自筹资金滚动发展,有了较大的自主权,便将试车场列入重点发展项目,总厂拿出4400万元资金,地点定在襄樊基地油坊岗附近。1983年10月,我们上报工程任务书,但这里的地质仍然是膨润土。怎么办?正在一筹莫展时,技术中心负责试车场建设的工程师陶天炳向我表态:“二汽建在哪里,我试车场就建在哪里。离开了汽车厂,还建什么试车场?”
他请来有经验的设计单位进行勘察,经过90多个钻孔取样分析,油坊岗一带的地质问题并不严重,处理后完全可以解决。陶天炳由于连续奔波,受过伤的腿没有及时治疗,最后落下了终生残疾。
试验场立项后,场址定在哪里还得国家计委批准。但项目书报上去后,计委一直没批。陶天炳非常着急,问我有没有办法解决。
“计委是哪个主任分管?”我问。
“黄毅诚。”他回答。
“我们找他去,给他汇报清楚。”
于是我就带着陶天炳找到黄毅诚,黄是湖北枣阳人,见到我们,非常客气。我向他汇报了试车场的情况,请他给予支持。
他直接表态不同意。“你那个厂正在建设,离正式出车还早着呢,急什么?”
听他这么说,我就和他争辩:“试车场和整车厂应该同步建设,如果汽车厂建成了,再来建设试车场,生产出来的车到哪里去做试验?”
他仍然摇头,不同意。
我很奇怪:“我们是自筹资金,不需要国家拿钱,你为什么不同意?”
“不管你是自筹资金,还是国家出钱,我就是不同意。”他说。
我有些急了,告诉他:“黄主任,试车场的建设关系到二汽发展的大问题,你现在不批,过两年后,这4400万元恐怕连买地都不够了。”
“现在一亩地多少钱?”他问。
“6500元。再过两年,起码要翻一倍还不止。
谁知他竟然说:“即使这样我还是不同意。”
我真生气了。没有原因,又不说道理,还不松口,“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见我这样,他反倒释然了:“我们摊开说吧,不是我不批,是你那里的地质不行。我是枣阳人,我还不清楚?你那里是膨润土,现在建设,到时候质量不过关,中途退出的话,花的钱更多。”
知道原因后,我轻松了:“我是襄樊人,我对那里情况比较了解。”然后我就把设计单位的勘查结果告诉他,并指着陶天炳说:“我专门把工程师带来了,为慎重起见,我们已经钻了90个取样孔,你可以听听他的详细汇报。”
“你这家伙怎么不早说?”黄的态度发生了明显变化:“要真是这样,情况我也不要听了,我马上就批。”
试车场项目终于过关。整个车场面积2250亩,我们建了三条特别陡的爬坡线,坡度分别为40%、50%、60%。
同时,我们还办起来了大学。最初我们学上海办了“721大学”,主要对员工进行技术培训。但这种培训班式的教育无法满足二汽的长远发展。经过多次讨论,我们决定建设4年制的正规大学。在给湖北省委和机械工业部的报告中,我们给学校取名“十堰汽车工业大学”。机械工业部一位教育司长建议:“十堰的知名度太低,还不如叫湖北汽车工业学院。”
1983年7月的一天,我在美国考察,看到当地一张华侨日报上的消息:“中国湖北汽车工业学院于7月15日正式挂牌成立。”学院建设时,正是二汽自筹资金发展时期,国家不给一分钱,二汽给学校的钱也有限。回来后在党委会上,我一次性批给汽车学院600万元,这笔钱在今天看来只是个小数目,但确实是我们从其他地方挤出来的。
这一年,教育部副部长黄辛白来二汽考察,在参观汽车工业学院和二汽第一中学时,他感到非常吃惊。座谈会上,他说:“真没想到,你们搞企业的人还这么重视教育。我口袋里还有一个和德国合作的高级技工学校项目,你要不要?”
他解释说,德国的职业技术教育在世界上都很有名,大学生毕业后,还要读两年的职业技术教育,培养动手能力。从德国高级技工学校毕业的学生,起码都能达到4级以上技工水平。
我顿时来了精神:“我们需要大批高级技工。怎么不要呢?当然要!”
“项目我可以给你们,但需要你们自己出钱。”他笑着说。
“大概多少钱?”我问。
“300万元。”黄辛白竖起三个手指头。
“300万就300万,我负责不向你要一分钱。你批准,我们马上去办。”我当场承诺。
黄辛白很快就把项目批给了我们。从那里出来的毕业生很受二汽欢迎,往往还没毕业就被“定购”了。现在这所高级技工学校已被教育部定为全国技工学校师资培训中心。
遗憾和余热
30万辆轻型车项目让我终身遗憾。这个项目我们从1984年开始酝酿。当年9月26日至28日,我们与福特公司副总裁阿尔卡在武汉晴川饭店进行谈判。在这之前的7月,我就从二汽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所以二汽的谈判代表是新任厂长陈清泰,我只做“参谋”。
这次谈判我们初步达成几点共识:一是最优经济规模30万辆;二是总投资概算45亿元,其中二汽投入30亿元,福特投入15亿元,合资期限25年至30年;三是二汽和福特组成合资企业,相关事宜由双方谈判解决;四是总装、油漆、焊装和冲压设在武汉,发动机、车桥、铸锻件放在襄樊。
这个项目我们也没准备向国家要钱。为此,我专门找到中国信托投资公司董事长荣毅仁,请他支持。
荣毅仁非常开明,他说:“我早就听说过你黄正夏了。我不光给你贷款,我还准备向二汽投资。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资金你不用考虑。”
跟福特的谈判用了两年时间,达成基本意向:双方拟定从5万辆起步,通过滚动发展,逐年增加产量,5年内建成30万辆生产能力。正当双方谈判进入细节,为正式签约做准备时,1986年7月11日,二汽总厂决定30万辆轻型车项目下马。
第二天,二汽派两位负责人赶到双方谈判的北京友谊宾馆,通知福特谈判代表团终止谈判。可以说,两年来,福特为这个项目全力投入,仅可行性分析报告就花了300万美元。现在突然中止,而且没有理由,他们觉得难以接受。福特谈判代表阿尔卡当场就流泪了:“真想不到,你们中国这么大的企业,说话不算数,没有商业信誉。”
为何终止30万辆轻型车项目,很长时间内都是谜。直到(19)90年代末,我遇到原二汽工厂设计处处长钱芸州,他翻出了当年谈判的详细记录,还与同时参加谈判的副总工程师许润政对照了笔记和日记,才知道一些原因,项目是二汽自己提出下马的。
1986年我离开二汽时已经65周岁,湖北省委同志看我身体还不错,就让我到湖北省人大继续干。干了差不多两届吧,1993年我72岁,不能再干。因此,1992年时我就在想,退休以后干什么?我只想为汽车发展做点工作,为东风集团的长远发展做点贡献,就这么个想法。
在湖北省人大,我看到汽车的发展方向是电动汽车。2000年12月1日,我给当时的国务院总理朱镕基写了封信,提出把电动汽车作为发展和改造传统汽车的切入点,希望国家能够推进电动汽车的发展。6天后,总理批示。国家科技部对朱总理的批示非常重视,十五高科技计划将电动汽车列入12个重大专项之一,并首批启动5个整车项目。
现在我正在研究生物燃料。生物燃料本来是最清洁很优良的可再生能源,国外利用粮食制造纯酒精,引起“与人争粮”,导致粮价飞涨,遭受谴责是很自然的。我希望的生物燃料要做到五不:不占用粮食;不占用耕地;不破坏山林、草原、湿地、农业;不污染环境,消灭污染;甚至不与土壤争有机肥料。
为使酒精制造达到“五不”,最好的途径就是利用微生物自然发酵,挖掘生物质自身的潜能,相互转化,实现全面协调可持续发展。华中科技大学生命科学院经过多年努力,已筛选出一种新菌种,非常有利于生物燃料的生产,我正在积极促进这个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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