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嘉宾

　　丰田汽车公司中国总代表 服部悦雄

　　对话人

　　中国汽车报社社长 李庆文

　　服部悦雄先生出任丰田中国总代表多年，这期间我们见过几次面。不过这一次见面不同寻常：金融风暴突袭全球，世界汽车业惨遭重创，2008年的冬天寒气袭人。

　　“汽车界现在已经失去思考能力。”12月3日，在北京京广中心38层丰田中国事务所，服部悦雄一见面就半开玩笑地抛出这句让我心里一振的话。即使如此，我还是希望和服部先生共同探讨当前汽车业面临的艰难时世，特别是想听听作为国际汽车界榜样的丰田公司，是如何渡过发展历程中的种种波折和危机的。

　　———题记

　　3次较大危机成就了丰田核心竞争力

　　李庆文：在世界汽车行业突然面对超出人们预料、超出常规的金融风暴和经济危机的时候，多年来一直发展顺利、被称为业界楷模的丰田汽车公司，此时在想些、做些什么？你个人对此又有哪些看法和判断呢？

　　服部悦雄：现在汽车行业几乎已经失去思考能力了。

　　李庆文：这句话很尖锐，也很到位。我认为，这次全球金融风暴确实有几个超出想像的地方：一是爆发速度。二是扩散速度。三是在扩散过程中，金融危机向实体经济蔓延，特别是对汽车产业产生的影响速度快、强度大，超出我们预料。

　　丰田公司在很多方面都比较强。丰田公司在成长历程中，曾经遇到过哪些世界性或者区域性的金融危机、经济危机，丰田公司是怎么走过来的？

　　服部悦雄：我加入丰田汽车公司是36年前的事了。从书本上的记录可以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日本在美军的占领下，当时丰田汽车遇到了资金问题，特别是销售、制造资金链断了，需要银行支持，需要政府出面。当时丰田面临破产，日本银行(中央银行)要救助丰田，给予贷款，但提出一个条件：必须把销售和生产分开。于是根据银行、政府对贷款的要求，丰田汽车销售公司和丰田汽车公司分家了。从那以后，销售部门的经营理念就是客户第一；制造方面，就是想尽办法降低成本，提高效率，保证质量。

　　李庆文：回顾过去的历史对今天很有借鉴意义。

　　服部悦雄：20世纪60年代，日本开始普及汽车，丰田也发展得很顺利，规模越来越大。70年代，丰田开始开拓海外市场。根据形势的需要，1982年，销售公司和生产公司又合并了，变成了现在的丰田公司，这称为产销一致。但是销售方面和生产方面的不同文化继承下来了。

　　我1972年进入丰田公司，不久就经历了第一次能源危机，石油涨价、短缺，还有日元升值。当时我们主要出口美国、东南亚，这就要求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另外是使汽车更节能。这样一来，特别是在美国市场，丰田等日本厂家的汽车，在节能方面优于当地的厂家。所以渡过了遇到的第一次难关，而且扩大了在美国的市场份额。

　　在20世纪70年代初，美国有一些州提高排放标准，日本厂家最初认为技术上不可能达到。经过不断改进和创新，丰田、本田第一批达到了当地严格的排放标准。这也是我们在美国遇到的比较大的挑战，丰田成功应对了。所以到现在，在美国客户印象中，日本车就是环保、节能的代名词，这是我们的优势。

　　1997年又出现了亚洲金融危机。相对来讲那次危机不像这一次，危机规模小、波及面不大，主要发达国家受到的打击比较小。东南亚是受亚洲金融危机影响比较大的市场。当时丰田在销售层面加强客户第一的服务理念，在消费信贷等方面，比如通过丰田金融公司，使东南亚一些国家的经销商或者当地的制造厂商，不会发生资金链断裂。

　　面对危机丰田要回到原点

　　李庆文：丰田公司在北美市场，过去是做得最成功的，对美国市场了解也很深入。但是这一次，我感觉对丰田公司影响最大的恰恰是美国市场。对美国市场这次出现的危机，难道丰田公司一点预感没有吗？丰田公司反应是不是有点迟缓？

　　服部悦雄：我想受影响的不只是丰田，应该是所有汽车厂家。谁也没有正确估计到这场风暴的来临，以及次贷危机的影响范围这么大，甚至会冲击全世界的金融界和实体经济，我想这超出了我们的思考。就算是美国获得诺贝尔奖金的经济学家也没有预测到。

　　这次金融危机涉及面太广，对我们来讲市场份额最大的美国、日本、欧洲受到的冲击非常大。另外，这次金融危机后，日元升值幅度比较大，对包括丰田在内的日本公司造成很大打击。

　　李庆文：丰田公司是国际化、外向型的公司，产量中很大一部分外销，日元升值后必然给丰田公司出口、对外合作等带来一定影响。现在丰田公司怎么应对呢？

　　服部悦雄：日元对美元这两个月来升值接近20%，对欧元接近40%。再看销量，美国市场差不多下降30%，欧洲20%，亚洲也接近30%。我们当然要应对，这是不能逃避的。我想没有别的办法，就是回到原点，回到我们的起点，根据市场变动，调整产量。

　　我们要进一步加强公司的经费管理，缩减支出。然后在研发、生产、销售环节降低成本。但是，不能因为遇到巨大困难就萎缩，精简这些费用不意味着我们在新技术、新产品开发方面放缓，或者中断这些工作。越是困难的时候，在精简经费的同时，越要加强研发。在销售层面也一样，我们也要回到起点，回到“客户第一”的原点上，整顿销售系统。这意味着减产，从收益等各方面，都会受到影响。怎样既保持体力，还要渡过难关，我想对哪个企业来说都非常困难。

　　危机来袭欧美汽车企业情况各不相同

　　李庆文：美国汽车业这些年来在走下坡路，这次美国金融危机导致美国汽车业接近崩溃。现在美国政府还在争论是否该出手救美国汽车“三大”。你认为，美国的汽车产业在这次金融危机之下将出现什么样的情况？

　　服部悦雄：汽车毕竟是美国的支柱产业，我想为了美国社会的安定，政府最后还是要资助，这可能是不得已的选择。

　　李庆文：美国汽车得到政府资助后，能像当年丰田那样通过体制创新、生产方式创新，实现复兴吗？

　　服部悦雄：这要看这些厂家高层的经营能力，还有职工能否配合管理层渡过这个难关。我想美国市场还是有潜力的。

　　李庆文：你认为这次金融危机之后，世界汽车产业格局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动？

　　服部悦雄：肯定要发生一些合并重组。现在已经开始了，如通用卖掉了一些子公司以及原先持有的铃木的股份。福特也一样，沃尔沃轿车正在考虑出售中。他们需要把自己的庞然大物收缩一下，进行减肥。这样政府才能放心地资助他们。

　　李庆文：那么欧洲汽车业呢，又是怎样的状况？

　　服部悦雄：欧洲汽车公司因为历史比较悠久，经历了很多波折。欧洲市场从来不是直线上升的，所以经过磨炼的欧洲汽车企业比较成熟。无论是德国的大众、宝马、奔驰，还是法国的雷诺、PSA，这些企业生命力都比较强。

　　李庆文：这次金融危机、全球经济衰退，整个世界汽车产业格局必将发生比较大的变化。我个人认为美国汽车业过度集中，竞争不充分。另外由于他们的过度集中，效率低下，所以危机之后美国汽车业变化将是最大的。我非常赞成你刚才说的，欧洲汽车业经受考验比较多，已经很成熟。关闭工厂，裁减人员，他们对市场反应很快。

　　对中国市场保持乐观 丰田在华投资只增不减

　　李庆文：你对中国汽车业在这场危机中将发生的变化有怎样判断？

　　服部悦雄：中国汽车厂家中的自主品牌受这次受金融风暴的影响相对大一点，如吉利、奇瑞、华晨，他们越来越依赖出口。现在人民币升值，再加上中国国内的原材料、劳动力成本上涨，对出口的收益影响比较大。另外，他们虽然近几年发展很快，但是我想，为了今后的发展，他们还需掌握自己的核心技术，这需要投入很多人力、物力、资金。他们要生存、发展，在这个过程中肯定要重新组合。我不了解各企业的财务状况，估计有些厂家可能出现资金短缺，或者资金链断裂的危险。

　　李庆文：丰田公司过去很少裁员，现在也提出裁员，这在历史上比较罕见。中国汽车企业还没有出现裁员风潮，因为今年中国车市的增长率在全世界还是很高的。

　　服部悦雄：是的，中国企业没有必要裁员。如果中国GDP增长达到8%，汽车市场的增长会在10%左右，这是比较有把握的。丰田的目标至少要高于市场的平均水平。

　　李庆文：丰田中国明年事业发展目标是什么？

　　服部悦雄：现在总部正在调研。面对欧洲、美国、日本市场都在缩水的情况，中国市场显得越来越重要。我们在中国的投资不会减少，只会增加。我们现在还在研究，如果整个市场是10%的增长率，我们应该向10%以上目标挑战。

　　李庆文：如果GDP增长是8%，汽车市场可能增长9%~10%。看来，你对中国充满信心，对中国汽车市场、中国汽车产业的发展充满信心。

　　服部悦雄：是的。我也在反省，过去低估了中国市场的发展，所以，在某些方面我们力度不够。今年如果对市场的估计更准确一些，我们的销量还会有些增加。比如经销商网点的建设，包括雷克萨斯高档进口车经销商的布点速度没有跟上市场需求。

　　李庆文：丰田公司在中国的投入不会减少，还要继续加大。你说的这一点我听了很高兴，相信丰田公司对中国市场的认识会更加准确。

　　世界经济仍要靠实体经济支撑

　　李庆文：你刚才强调一个观点———“回到原点”。我现在感觉到，一些经济学家，或者一些经济预测研究，不从基本原理出发，不从基本原则出发，而是从理论到理论，从概念到概念，从数字到数字，来预测经济。我认为人类最后不管经历多少波折、多少磨难，最终都要回到基本原则上来。什么是最基本的，那就是我们的财富要靠劳动来创造，我们的财富要靠辛勤耕耘创造。汽车产业也是如此，要靠产业工人，靠管理者，通过优化组织，一个零件一个零件地制造出来，组装起来，才能形成最好的产品。我们社会所有的财富都是一个道理。但是有一个时期，人们似乎以为不再需要像过去那样劳动，可以一点鼠标，所谓的鼠标加水泥就能创造财富。

　　美国的经济就是违背了基本经济原则、基本规律。我经常讲一句话，最基本的真理是最难掌握的。

　　服部悦雄：所以，再回归一次原点，没有别的选择。

　　李庆文：再回归到你们当年艰苦创业的原点？

　　服部悦雄：没有捷径可走，丰田只有自己努力。

　　张向东 整理 湛 涛 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