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一，丰田第一次和中国官方的维权者坐下谈判。为什么官方维权第一人是浙江工商局？他们承受了怎样的压力？其他地方政府会效仿吗？浙江的官方维权会有结果吗？

　　南方周末记者 谢鹏 实习生 金笛 发自北京

　　浙江“好同志”

　　丰田要求，所有参加维权谈判的浙江工商局工作人员必须身着制服，以防记者和消费者混入会场闹事。

　　本周一，浙江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副局长马柏伟，跟一汽丰田销售有限公司总经理松木秀明，率领各自人马在杭州举行了一场闭门会谈。

　　这是丰田1月29日宣布由于踏板问题在中国召回一汽丰田2009年3月19日至2010年1月25日生产的75552辆多功能越野车RAV4以来，第一次跟来自中国官方的维权者坐下来谈判。

　　会谈前，松木秀明提出要求，所有与会的工商部门工作人员身着制服参会，以防记者和消费者混入会场闹事——

　　3月1日，在丰田汽车社长丰田章男的北京道歉会场，3名丰田车主在现场散发《丰田，还我公道》的文件，其中一位还高举扩音器控诉其受到的不公正待遇。

　　松木秀明心里很清楚，这里是浙江，不是丰田中国具备强大政府影响力的两大合资公司所在地——天津和广州。

　　而且，松木秀明对面坐着的也不是记者们，而是马柏伟。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浙江省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主任。

　　3月14日，浙江省工商行政管理局和浙江消保委，在国内以官方身份率先炮轰丰田汽车在中国召回时存在“同声不同步”、“同病不同治”、“同损不同赔”、“同命不同权”的歧视。

　　马柏伟和浙江省工商局局长郑宇民已经被苦苦等待召回维修的7500多名浙江RAV4多功能越野车用户“亲切地称为好同志”。自从3月14日炮轰丰田后，不少兄弟省份纷纷派人或者致电该局，讨教维权经验。这意味着丰田必须尽快解决浙江维权危机，不然其他省份可能群起效仿。

　　松木秀明上周派来打前站的华东区负责人已经摸清了马柏伟的谈判底线：尽快拿出全面完成浙江丰田问题车的召回时间表；对不方便前往4S店维修的消费者提供上门服务并免费提供维修期间的代用车；对于要求退车的消费者，全额退还预付款；赔偿消费者的汽油费和误工费。“他们总的态度还不错，比较积极，但就赔偿等问题，双方还没有取得一致，下周他们会给我们一个关于一揽子实施方案的明确答复。”浙江省工商局新闻中心常务副主任叶建华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因“维稳”而出击

　　“我也不指望丰田能给我赔偿误工费和汽油费，但当他们送给我价值不到5元的盆景以表歉意的时候，我感觉到被羞辱了。”

　　叶建华表示，浙江方面并非诚心要跟丰田过不去，而是丰田的歧视政策伤害到了浙江的消费者。

　　1月29日丰田宣布要在中国展开召回后，浙江方面开始通过本省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和各个车管所向所有丰田的4S店收集用户信息，发现在中国市场被召回的7.5万辆RAV4丰田车中浙江省占近十分之一，是召回数量最多的省份。

　　2月28日，丰田在中国正式开始召回问题车，引发消费者一片抱怨声。

　　在杭州做生意的个体户卢红军在2009年5月份花费26万多元买下了当时需要排队购买的紧俏车RAV4，在使用过程中一直感觉到车的油门踩起来很沉重，阻力比较大。后来他才得知这款车需要被召回进行油门踏板的维修，于是多次致电丰田4S店询问召回时间，一直没有得到答复。直到3月初他通过关系才被通知作为第一批召回用户前往4S店进行维修。

　　“虽然维修只花费了半个小时，我也不指望他们能给我赔偿误工费和汽油费，但当他们送给我价值不到5元的盆景以表歉意的时候，我感觉到被羞辱了。与美国消费者的召回待遇相比，丰田对我们的歧视简直是不屑掩饰。”卢红军说，他要求4S店承诺给以一定的保养费用的减免，但遭到拒绝。

　　卢红军还算幸运，更多的消费者依然在苦苦等待召回的时间，他们纷纷致电浙江各级消费者权益保护委员会，要求政府主持公道。

　　“我们接到了一百多起投诉，坐视不管的话将会演变成群体性事件，这逼着我们开始考虑维稳对策。”叶建华说。

　　出师需先有名。

　　浙江方面首先想到的维权工具是2004年由国家质检总局、发改委、商务部和海关总署四部委联合发布的《缺陷汽车产品召回管理规定》，但这个规章没有写明要求赔偿等细则。最后浙江工商局决定根据《民法通则》和《消费者权益保护法浙江省实施办法》进行维权。

　　3月14日下午，召开了丰田问题汽车消费维权暨汽车销售服务领域专项整治通报会，正式提出了上述“四个不同”的质疑。

　　为了给丰田施加压力，浙江在全省范围内掀起了对4S店违法违规行为的专项整治风暴，丰田是查处的重点。同时，建立了投诉平台，搜罗除RAV4之外的丰田未召回车型的侵权问题。

　　对于下一步的打算，叶建华表示，假如丰田继续保持傲慢不解决问题的态度，浙江省工商局准备动用当地的消费者保护委员会基金，免费为消费者聘请全国著名的公益律师组成律师团，对丰田提起集体诉讼。

　　维权或将不了了之？

　　“省工商局很可能下不了台，现在是到4S店去要用户名单，一家家地找，硬搞，没用的。”

　　然而对于维权，马柏伟们并没有必胜的信心。

　　浙江工商局一位内部人士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局里领导很担心丰田会通过中国合资公司所在的天津和广州两地政府施加影响。毕竟，这两地政府都在合资公司中握有50%的股份，特别是此次丰田在中国召回的RAV4车型即为天津的一汽丰田生产。

　　同样担心的是丰田对媒体进行公关。浙江工商局请了多家媒体参加3月15日的维权通报会，但一家当地重量级媒体在参会后对通报会只字未提，而是刊登了两版的丰田广告。“我们很怕媒体被禁声，更怕舆论说我们在炒作。”上述内部人士说。

　　当地汽车业内评论人士何国婷则认为，浙江工商局的维权很可能不了了之。在她看来，央视3·15晚会刻意回避丰田车问题，中国消费者协会和国家质检总局没有出面维权，是在发出某种信号。

　　“省工商局很可能下不了台，现在是到4S店去要用户名单，一家家地找，硬搞，没用的。”何国婷说。

　　中美维权落差

　　在中国道歉会上，章男被指责为 “说了一堆废话之后走了，连媒体提问也是被事先安排好了的”。

　　就在美国人开始追究丰田车是否是设计而非简单的踏板出了问题，并且深挖丰田花费巨资游说美国政府试图隐瞒问题车的事实时，中国的消费者甚至连几个最基本的事实都没弄明白：国产的RAV4到底是否存在美国版RAV4同样的致命安全隐患？丰田在美国召回那么多款车型，为何在中国只召回一款？其他丰田车是否存在安全隐患？

　　这些问题丰田在中国都没有受到来自官方的有力的质询，只是2009年11月27日，质检总局就丰田汽车公司部分车型安全隐患发出风险警示通告。丰田方面也只是在2月28日派出了一个副社长前往工信部就召回事件做了简单的告知。

　　于是，3月1日的章男中国道歉会被消费者抱怨成是“在剥夺了充分知情权情况下被道歉了”。“中国成了丰田的免疫区”，“丰田问题车到中国必有路”等质疑声不断。

　　尽管丰田是许多美国议员的“金主”，贡献了大量的政治献金和就业。但章男在美国听证会上却多次被要求“声音大一点”，不耐烦的美国人时不时打断章男：“我只想知道答案是‘是’还是‘不是’。”章男甚至遭到呵斥：“凭什么在现在的经济艰难时刻，我们美国人要将辛苦挣来的钱用到丰田汽车上？”

　　但在中国道歉会上，章男被指责为“说了一堆废话之后走了，连媒体提问也是被事先安排好了的”。

　　有人呼吁，丰田召回问题必须“政治化”，这体现了政府及监管制度对商业的制衡力量。

　　作家林达也站出来发表文章：质检总局公布了“进一步收集丰田车质量问题热线电话”，而热线就是丰田客服中心，回说“我们会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厂家”。这好比我跟我老板的老板投诉我的老板，结果我老板的老板说你的意见已转达给你的老板，他会跟你联系。

　　丰田在中国的召回一度被日方描绘成一种“施舍”，声称在中国没有发生过突然加速案例。但上述浙江工商局的内部人士告诉记者，他们了解到，在丰田召回的RAV4车型之前，有哈尔滨车主已经遭遇过突然加速事故，且这辆车已经自燃，此事发生于章男道歉会之前的2010年1月8日。

　　除了召回数量、车型有别，中国消费者受到的待遇也有反差。在美国，丰田提供“上门召回”服务，并对驾车返厂召回的消费者补贴交通费用，汽车修理期间提供同型号车辆使用。而在中国，车主只能自驾至4S店完成维修，还有可能因零件缺货而多次往返。

　　除了RAV4外，尚有其它国外车型都相继在华爆出过安全门。这些未列入此次召回中的车型如何解决，是一个更加遥远的话题。

　　“只召回RAV4，是因为这款车在美国造成了一家四口身亡的事故，臭名昭著，不召回说不过去。”在何国婷看来，中国对召回宽松的法律规定是遭到丰田不公对待的根源。

　　2004年10月1日，国家四部委联合发布的《缺陷汽车产品召回管理规定》是我国汽车召回的主要法规依据。但规定仅停留在部门规章的层面上，规定的最高行政处罚数额仅为3万元，在美国，因为有法律保障，最高罚款可达10亿美元。该规定对于发现汽车存在缺陷，隐瞒不报也不召回的情况没有相应的处罚规定。我国刑法也未对发现缺陷产品隐而不报的情况规定相应罪名。

　　可能的结果：加大投资？

　　丰田可能会通过对中方转让一些技术，或者在华设立配件制造工厂等形式，安抚中方。

　　据何国婷分析，丰田并不会被浙江方面的维权拖入美国市场上的召回漩涡。而且，碍于现有法律法规的不完善和维权的复杂性，中国方面很可能会接受一种双赢的解决方案：让丰田在中国商业危机演变成了一次基于合作上的政治交换。

　　在章男的北京道歉会上，一汽和广汽两大合作伙伴都派高层出席了现场会，但均没有发表任何观点。

　　何国婷认为，丰田不太可能在未来让出合资公司的控制权，但接下来可能会通过对中方转让一些技术，或者在华设立配件制造工厂等形式，安抚中方。以改善丰田在中国政府眼中一直以来保守和吝啬的形象，在中国消费者脑海中抹去“有一流丰田车卖给日本，二流卖给美国，三流留给中国”的固有看法。

　　不过，这些观点目前尚且难以坐实。本报记者也未能从中国相关政府部门、丰田、一汽和广汽等相关利益方得到关于丰田是否将在华加大投资合作力度的明确表态。

　　除了浙江方面的维权外，目前中国官方对丰田车问题的最新表态是国家质检总局总工程师张纲在3月15日的发言：我们正对国产丰田RAV4召回实施监督，还将组织专家对国内丰田车主反映的情况进行研究和评估，如发现缺陷，将按照我国的法律法规要求采取进一步措施。

　　只不过，我国现有的召回法律法规，能否震住强悍的丰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