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上周一，媒体的目光集中在广州车展的同一天，中欧工商学院在上海举办了第二届中国汽车产业高峰论坛。吉利集团董事长李书福应邀做了讲演，讲述一个民营企业10年坎坷之路。过去10年，中国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最大的阻碍来自旧的观念，民营企业的发展乃至国有企业的转型都受到牵制。李书福是亲身体验者。回头再看，可笑可叹。文章有删节，标题为编者加。

　　从题目里面可以看出来，中欧工商学院的老师、学者对于中国民营企业造汽车还是缺乏信心的。我觉得这也没有关系，如果只有艰难没有希望，谁也不愿意去探索，因为有希望，所以再艰难我们也得去实践和尝试。正是因为万里长征有希望，所以几万工农红军踏上了万里长征之路。

　　中国民企造车其实也需要这样一种精神和勇气，需要经过一场艰难复杂的过程，需要凝聚无数双渴望成功的眼睛去共同寻找希望。所以从内心来讲，这个题目确实符合中国民企造车的一个特征，确实是有艰难，但是也有希望。

　　个人造车是“犯法”的 只好地下活动

　　中国民营企业造车的艰难不是一般的艰难。它的艰难到什么程度呢？我觉得主要就是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完全可以把任何一个民营企业造车的梦想扼杀在幼年时代。虽然民营企业造车有一定的优越性、灵活性，没有资金可以去筹集，没有人才我们可以去找，有很多的技术难题我们可以去解决，但是民营企业造车很难解决所面临的生存环境恶劣和观念落后的问题。

　　中国50多年的计划经济和长期以来所形成的这种思想观念，完全不可能支持一个民营企业去造轿车，但是从改革的方向和中国企业发展的希望来讲，又不能说长期地停留在小商品小产品的生产上面，它也在寻求能够生产大产品的道路，汽车就是一个选择方向，所以我们在10几年之前就决定要进入汽车行业，6年以前我们开始很小批量地生产，但是这个很小批量的生产也是没有得到国家的认可以及各方面的认可，只是我们偷偷摸摸地借用一些企业的生产权来小批量地销售。

　　那个时候我们想生产汽车，只是想解决一个中国大部分人都想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想拥有一辆汽车。因为价格太贵，以前我想买一辆汽车确实买不起，只能买一辆旧的面包车，而且旧的也买不到，托这个人托那个人。其实汽车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难到什么程度，完全是可以生产出来的，为什么大家都不生产？

　　所以我们就想，如果我们来生产行不行，可是就遭到了刚刚我所讲的观念、环境的阻挠，如果要生产，首先要国家同意，国家不同意就不能生产，而且我们刚开始就被当初的管理部门发现了，就要查我们，说你们吉利在研究生产轿车，给人的感觉我们这种行为是犯法的，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好像现在搞核武器一样，研究轿车是犯法的，所以我们不敢公开进行，于是通过比较秘密的办法继续。

　　我记得很清楚，我从香港和其他一些国家买了一些车，因为要批文，如果没有批文就不可能进来，我们去要批文的话又不可能给我们，但是国内买这些车又买不到，所以我们只能走一些不是很规范的道路把车运进来。路上遇到很多麻烦，一路罚过来，一辆车从运出来罚到家里面要几百万了。

　　车造得太漂亮了不行 难看才好通过

　　我们就是这样一点点地把想要研究的汽车包括零部件从海外运进来，当然也在国内买了很多的零部件和车，那个时候国内只要有进口的，我们都买来了，包括奔驰、宝马这些很贵的车，我们都买来拆掉进行研究。我记得很清楚，第一辆车造出来的是(模仿)奔驰280-I，是当时奔驰最新型的一款车，我们认为还是很不错的，用的是红旗的发动机，制动系统和转向系统，但是造型和奔驰差不多。

　　然后我们报国家机械部去审批，当时机械部的领导很怕这个事情，说我如果同意你这个车上路的话，明天上级就会打电话来查我们了，所以根本不可以。他说你这个肯定不能造，造其他的车可以，造(轿)车要国务院批的。我问能造什么车，他说货车可以，我说货车我们不想搞，所以搞了吉利这个车。中国的轿车定义是四个轮独立悬挂的、三厢，我说吉利这个车只有两个厢，不是三厢，不能叫轿车，他说这个也要叫轿车，因为四个轮子是独立悬挂的，我说货车也有四个轮子独立悬挂的。

　　回去改了吉利车之后我们再去(审批)，拿去以后又不同意，他说你这个车看上去太漂亮了。我说太漂亮为什么不行，他说不行就是不行。后来我们又出了一辆车，弄得很难看，之后(他)说这个行，那好，可以上(生产)目录了。我们开心得不得了，马上开始试制，小批量生产。我们就是这样走出这条道路来，第一次尝试到了生产轿车的乐趣，那个时候夏利汽车卖8万多，奥拓卖6万多，我们卖5万多，比较好卖，价钱差很多。

　　汽车是外国公司的天下？

　　我们不这么想

　　当时我们要造车有许多疑问，首先就是刚刚讲到的生产权的问题，有没有生产权，国家同意不同意，然后是技术问题，能不能把车造出来；然后是市场的问题，能不能卖出去；然后是质量的问题，用户喜欢不喜欢，到底能卖多久；然后是利润的问题，卖出去能赚钱吗？都说20万辆才是经济规模，那么小批量的行不行；然后又说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以后怎么办，外国进口车都来了，这一系列问题都摆在了我们面前。

　　讲实在话，作为我们来讲，既然要进入这个行业，这些东西我们早就研究过了，不像有些人所想象的民营企业个体户造汽车是不是太盲目了。一点也不盲目！

　　汽车行业确实是资金密集、人才密集、技术密集，大规模、专业化，这些特点谁都知道，世界上多少汽车厂，我们不知道跑了多少遍，一看上去吓死人，都知道，对品牌、品质、服务的要求很高，需要多方面调节的支撑，比方说零部件的体系、产品的研发体系、营销体系、售后服务体系、人才的培养成长体系、制造的品质保证系统等等，确实是太复杂了。

　　这些其实我们都知道，确实非常难，难得让很多人无法靠近，惧而远之，觉得这个东西是不能搞的，因此世界上十几家汽车公司牛得不得了，觉得就是他们的天下。我们不这么想，肯定不这么想，大部分人都是这么想的，最起码中国的民营企业没有这么想，吉利也没有这么想。现在中国多少民营企业都想造汽车，他们也跟我们一样，很苦，生产权、生产权，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事情，但是没有那么简单，肯定没有那么简单，我们是十几年的苦苦探索、十几年的追求。

　　中国的民营企业和吉利为什么没有这么想，为什么对这个行业依然很有信心，决定进入这样的一个行业，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决策是盲目的，恰恰相反，我认为是中国的民营企业对市场经济的研究已经进入一定的层次了、进入一定的深度了，已经搞清楚弄明白了，中国的民营企业在这个行业当中是一定能够成长起来的。

　　要生产先办学校 学校招生是“非法”

　　我不知道是因为老天的关照还是什么原因，反正是莫名其妙的有一天突然告诉我(主管部门)同意了，当时正好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同意吉利可以生产了。

　　吉利的第一台汽车是在岭海投产的，当时我们要造汽车征用土地，谁都不愿意卖给你这个地。我们在岭海的那块地原来是省级经济技术开发区，很大的地，两幢楼建起来了，黄沙填得满地是，但是里面干什么的都没有，两幢楼，一幢卖鸡、一幢卖鸭，两个老头在那边管着鸡鸭。

　　我当时去找市政府的领导，我说我们要那块地造摩托车，我们也是全中国第一个私人生产摩托车的企业，我们以造摩托车的名义把地拿来以后，就开始按照汽车工业的特征进行规划。首先我们规划一个学校，然后规划一个生活区、然后规划一个工厂区。

　　办学校也有麻烦了，那个时候私人办学校又是很难的一件事情，国家不批，当时我们就挂靠广播电视大学。后来还是查我们了，说招生是非法的等等问题，但是我们搞这个学校的目的是为了汽车的需要，因为汽车工业的发展需要大量的人，这些人光是从社会上去乱招一大批过来的话，我们认为是不太适应的。

　　当然学校也一下子培养不起来。我们知道没有5年10年这个学生也是很难发挥作用的，但是万事总是有个开头，所以我们首先规划一个学校，这个学校主要培养大量的产业工人，后来我们改了叫技师学院，第二年慢慢就好起来了；第三年国家的政策也好起来了，现在叫浙江吉利技术学院，很多技术师傅我们培养起来了。

　　为什么那个时候就规划一个学校，我们研究了日本的丰田公司。丰田工业学院为丰田公司的发展起到了非常大的人才支持作用，所以我们认为汽车工业要想发展好，教育培养人是很重要的，但是我们又不能花很多钱去培养人，所以利用社会资源，学校是自负盈亏的，不是我们每年给多少钱培养人，学校还要有一定的盈余来支撑它的进一步发展。

　　丰田为什么能成为今天的丰田，是有一定道理的，吉利为什么要搞这个学校，我觉得也是有道理的。吉利造汽车是从一年几百辆到几千辆，到几万辆，到今年的十几万辆，一步一个脚印，步伐非常坚实。我认为这个学校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所以后来我们又在北京搞了一个北京吉利大学，现在学生也很多。目前两个学校加起来有2.3万余名学生，我们把这样一大批学生放到企业里面来，当工人，当普通的工作人员，然后慢慢地形成一个人才的成长体系，我相信他们在企业里面干5年10年，慢慢就会成为主要的骨干。

　　用生产打火机的办法 解决零部件问题

　　在零部件体系的建设方面，我也不相信一些大的汽车公司，像通用、福特他们讲的，最好全球采购，最好去买他们的零件，我们不这么想，我们的零部件体系主要是依靠我们自己，把原来生产摩托车的零部件工厂，我让他们增加一个汽车零件，这样价钱便宜、质量也不差，而且大部分在我们的周围，送货也很方便，所以我们的零部件工厂大部分都是在台州周围的。

　　我们要发挥浙江人生产打火机的精神，要用生产打火机的方法来生产汽车零部件。日本生产打火机都是几百元人民币的，原来中国的国营企业生产是几十元人民币，现在温州人只要几毛钱就生产出来了，而且全世界卖，非常好。同样要用这种精神、这种方法生产汽车零部件，生产出来的汽车零部件质量同样很好，价格非常便宜，要多少有多少，我觉得仔细想想就可以知道是为什么。

　　在(管理)人才方面，很多人也在担心，吉利的人才是哪里来的，像上海大众原总经理南洋现在就在吉利。吉利在上海也有个汽车厂，叫华普汽车，现在北裕303卖得非常好，南洋就在那里当总经理。韩国汽车工程学会会长，原来是韩国大宇汽车的一个副社长，管研发、新产品开发，沈奉先先生，现在在吉利，当研究院院长。现在上海通用生产的凯越、五菱生产的SPARK，这些都是大宇研发出来的。还有一汽集团的总工程师杨建中、二汽的研究院院长张克，很多都在我们吉利，而且干得很不错。为什么那么多的有识之士都加盟到了吉利汽车工业里面来，这个道理很简单，有识之士很容易就能想清楚。

　　技术自主开发 我们完全可以做到

　　吉利造出了中国第一辆跑车——美人豹，100％是自己搞的，没有哪一个汽车公司帮助，从底盘优化、造型设计生产。很多人觉得汽车底盘不得了，难得很，我们觉得一点也不难，我们这里面全是新的，全部都是改过的，在人民大会堂对面的中国国家博物馆里面把这个车作为代表中国汽车工业的成果永久性地保存了起来。

　　我们生产了全中国第一个自动变速箱，现在中国汽车生产的自动变速箱都是外国拿来的，没有一家是中国人自己设计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吉利拿出来了，当然我们用了三四年的时间，时间很长，国家汽车变速箱厂的厂长现在在吉利。我们从日本定了一些设备，日本的丰田公司到处捣蛋，我们运设备，使馆不给签证，很复杂、很麻烦，最后这些问题还是都解决了。

　　我们又自主研发了到今天为止中国惟一的电子智能转向系统，这在全世界的小型汽车里面是没有的，我们有。这种智能转向系统能够确保你的汽车在高速行使的时候是很安全的。我们也生产了全中国惟一的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可变气门的大功率发动机，到明年5月份就可以批量生产、投放市场，这项技术是全国所有(本土)公司都没有使用的。广州本田写了VVGI，可以拿出来作为一个荣耀贴在车旁边，就是可变气门，我们已经研究出来了，而且水平很高。我觉得中国的工业技术已经具备了生产和设计这些产品的条件。

　　造中国人需要的车 这是真理

　　补充一点，我有一个理论，我们要主动站到真理这一边，我们不能要求真理站到我们这一边。

　　我一开始就提出来，中国汽车进家庭，价格就是3万到5万元，必须适应中国普通老百姓的收入实际，但是质量要好，不容易坏，所以我讲要像卖西瓜一样卖汽车，随便买、随便用，不容易坏。这个话是我在6年前讲的，人家就笑，你在瞎说什么的。现在夏利3万到5万元，吉利3万到5万元。我说要像卖西瓜一样卖汽车，人家又笑了，我所指的是要汽车质量很好，标准程度很高，到处有零件，装了就开，开了就扔，就是成为一个很皮实的交通工具，就像自行车一样的。根据中国的国情，应该让这样的汽车进入家庭，而且要小排量、耗油少，我每次开两会的时候都提这个。我们要主动站到真理这一边，指的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中国的民营企业参与汽车产业主要的眼光要定位于国际市场，而不是国内市场，所以我们2／3的汽车出口、1／3内销，我觉得走出去跟引进来很重要，中国不是没有能力生产，能力足足有余，只是因为环境的恶劣和观念的落后。吉利汽车已经扬眉吐气地走出了国门，走向了世界，现在出口到20几个国家。我想通过这次的报告，希望引起更多人的支持和关心，共同来推动中国汽车工业的发展，让中国品牌的汽车能够在世界上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