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迎秋

　　北美车展上，一个场面很有意思。媒体日上午，我在通用展台后一个房间内采访通用负责研发副总裁鲍勃•鲁兹，不时从屋外传来嘈杂的呼叫声。走出来，远远看到许多人举着牌子，嘴里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像是工人在示威。走近一看，牌子上写着“GAME CHANGER”，“40MPG”。原来那是通用汽车公司在展台搞展车发布。据说，是因为底特律汽车工业主要批评者之一、参议员鲍勃•考克到了现场。考克是否决汽车援救方案的议员之一。很显然，通用颇具作秀成分的举动很大程度上是做给在议会掌握大权的反对派看的。人们不会忘记，就在不久前，三大汽车公司的CEO在国会请求资金援助面对议员们不断发问时，脸上那尴尬和无奈的表情。

　　对于“三大”来说，伸手向政府要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想要到足以能够让自己活下来，并且还能摆脱困境的钱更是难上加难。不仅要看别人的脸色，而且还真的要有足够的理由。鲍勃•考克看完车展后就表示，不后悔投票反对救援汽车业。他还认为，克莱斯勒需要和其他汽车制造商合并，不然他的最终归宿就是破产。

　　2008年末，几经波折，美国国会终于通过了汽车救援方案，通用、克莱斯勒拿到了第一笔“救命钱”，让过去一段时间中，关于美国政府是否救援汽车的讨论平息了。然而，人们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一方面，几十亿只是杯水车薪，如果不断地往里投，投到何时，投到多少才能见效？另一方面，如果政府最终真的发现“救命钱”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还有什么好办法能救美国汽车业？

　　美国汽车业正走在十字路口。虽然政府刚刚伸出一只援助的手。但“三大”未来的走向问题已摆在眼前。是死、是生，还是分拆重组？诸如此类的问题已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我注意到，美国的媒体已经在关注这件事。CNBC在美国百姓中做了个调查。对于“三大”未来的走向有四个方面猜想很有意思：一，克莱斯勒在未来几个月将被分拆。轿车部分卖给韩国现代，卡车部分卖给日产；二，通用的日子将会很艰难，必须将三分之二的现有品牌停掉或出让；三，瓦格纳在政府的压力下，承认通用汽车不再是全球第一，并压缩产能；四，福特是惟一有机会与丰田、本田决一死战的企业。大家的猜测反映了对“三大”未来命运的分析和判断。未来“三大”，要么全活下来，要么全不存在，要么活两家，要么活一家，靠什么活？活两家的话，哪家不存在，活一家，另两家归了谁？

　　从CNBC的调查看，美国人似乎有了答案。从浅层面和短时间看，“三大”全活全死的可能性最小，死一家的可能性最大。克莱斯勒被认为是死亡概率最高的那一家。但在车展现场，面对蜂拥而至的记者，CEO纳德利很强硬地说，我要向大家证明我们具有很强的生命力。我在现场看到，此次车展克莱斯勒的展出面积跟以往没有差别，阵容依然很大。在我住的酒店，克莱斯勒也设立了媒体接待中心，只是人气少了许多。通用是被认为麻烦比较大的企业，但鲍勃•鲁兹在回答是否能走出困境时表示，答案是肯定的。董事长CEO瓦格纳更是对我说，通用今天依然强于许多竞争对手！而日子相对好过一些的福特，更是信心满满。我忘不了发布会现场比尔•福特、穆拉利等福特高管亮相时，各个精神抖擞的景象。穆拉利是挥着拳头上发布台的。

　　但我们还是要从深层次、根源上去分析“三大”的生与死。找到“三大”未来命运的答案，一定要找到美国汽车的“命门”。美国汽车的日子不好过不是今天的事，往远说是上世纪，近说就是前三年。过去“三大”中不是这家不好过，就是那家不好过，发展到今天，大家都难过了，其实都与成本有关。高昂的成本迫使“三大”一直在想尽一切办法寻找解决方案。记得2006年前后，资金不足的问题已经非常突出了。当时，福特的应对措施是从波音公司挖来穆拉利执掌CEO大印。穆拉利是企业改造的高手。原福特(中国)副总裁、现负责福特全球传播工作的许国祯告诉我，穆拉利到福特后，很快发现了成本问题，他甚至惊讶，造汽车比造飞机的成本还要高。于是，他采取的措施就是调规模、卖厂、关厂、砍机构、裁员。一方面压缩成本开支，另一方面，回笼现金。阿斯顿•马丁、路虎、捷豹就是这么卖出去的，曾经还被人嘲笑。“现在看，穆拉利是对的。”许国祯说，“通用、克莱斯勒现金告罄，靠政府救助，福特手里还有150亿美元的流动资金。”

　　再来看通用。面对成本和资金的危机，瓦格纳走的是另一条路：从华尔街想办法。瓦格纳是财务出身，曾任通用的首席财务官，他很相信资本市场的神奇力量能解决通用的现金流问题。记得曾经有通用内部的人对我说，通用有一个令人自豪的“华尔街财务部”。2001年我去采访北美车展，通用还专门安排去了纽约股票交易所参观。在那里，由通用的操盘手介绍交易方法。当时，我不太清楚其中的用意，现在明白了，资本市场曾经是通用的骄傲。然而，随着次贷风波的出现，华尔街很快陷入危机，神奇的华尔街财务部不再有魔力了，通用的资金问题彻底爆发了。

　　也许通用应该走福特的路。在采访瓦格纳时，记者问到了通用下一步是否也像福特曾经做过那样减车型、品牌。瓦格纳没有正面回答，但他承认要分三个层次重新审视旗下品牌，其中第一层次的别克、雪佛兰、凯迪拉克、GMC四个品牌要保留，最后层次的庞蒂亚克品牌要缩减产品推出。在采访现场，有人悄声对我说，瓦格纳如果早这样做就好了。但我能理解，瓦格纳没有决心下狠招、狠手的苦衷。毕竟他与穆拉利不一样，穆是“空降兵”能拉下脸来，老瓦则称得上是土生土长的通用“干部”。“手心手背都是肉”裁谁、压缩什么不是想做就能做的。特别是他想从资本市场去解决资金成本问题本身没有什么错，毕竟，以劳动力成本为主的高得吓人的工资福利靠常规办法、靠做减法是很难填平的。

　　许国祯对我说，在美国，“三大”工资成本高到无法承受。每辆车的劳动力成本与日韩企业比多2000美元左右。他还说，“三大”的研发成本也是同行所不能比的。由于产品战略没有贴近市场，研发成本的分摊也居高不下。谈到“三大”企业工人工资和福利，底特律中华商会的负责人也有很深的同感。据了解，在底特律，工会“绑架”汽车厂的特点十分明显。有人用“一人养活全家”来形容。一个工人不仅可以拿到比别的地方高的工资和福利，还可以一劳永逸，退休后照拿不误。不仅一个人享受医疗保险，全家也可以享受，连看牙都包括其中。据初步统计，“三大”企业工人的劳动力成本为每小时近70美元。通用为69美元。

　　说到劳动力成本一定要提美国汽车联合工会(UAW)。大家都知道美国的工会组织十分厉害，而汽车工会是最厉害的一家。“三大”每隔3年都要与工会就工人工资福利展开一次谈判。“这些年来，在工会一步步地紧逼下，‘三大’一直在退让，工人工资福利一直在上升。”一位曾经在“三大”工作过的分析师告诉我，“过去‘三大’挣了钱无所谓，将工资福利越抬越高，现在想压下去很难了。”在底特律，我试图采访UAW未果，但在媒体上看到，1月6日工会主席罗恩•盖特尔芬格表示，无论在与“三大”谈判中改变什么，UAW成员们都有权通过投票发表自己的看法。底特律中华商会负责人对我说，从目前情况看，还看不出工会有让步的迹象。相反，在利益调整上，“三大”与工会似乎在进行着博弈。一方面，汽车救援方案中明确要求“三大”必须裁减压缩工人工资福利，否则停止救助；而另一方面，以民主党为主的奥巴马政府又承诺减少失业。商会的人对我说，布什和共和党倾向于中产以上阶级，所以他力救“三大”；奥巴马和民主党倾向于普通百姓，他要保证工人的利益。布什临走时把皮球踢给了奥巴马，后者究竟怎么接？“三大”和工会都在观望，都当一张牌在博弈。

　　在车展现场，我就“工会如果不作让步会怎样”的话题，采访瓦格纳，他没有正面回答，但他表示，接下来与工会的谈判非常重要。据悉，“三大”每三年一个周期与工会进行谈判，由三大轮流主谈，最终分别签约。本轮是由通用主谈，此前的谈判没有结果。那位在“三大”工作过的分析师对我说：“工会工资福利其实都是汽车厂自己搞成的尴尬。1917年，福特为了让汽车工人买得起自己造的汽车，将工人工资提到5美元，这个工资在当时是很高的，引得几万人汇聚到福特工厂门口，要求工作。尽管通用等同行们气得咬牙切齿，无奈中也只好就范。到了上世纪30年代，工会盛行、力量壮大，工资福利一波又一波地抬高，直至今日，可谓积重难返啊。”听得出来，他对“三大”与工会修改方案信心不足。

　　问题已经变得很清楚了：只要工会不退让，“三大”命运就难卜！今天大家都在讨论“三大”该通过什么努力改变命运，“三大”自己也在做一切努力和姿态传递信息：搞电动车、搞兼并重组分拆、搞节能型小排量车……但是，包括“三大”在内的大多数人都忽略或者刻意回避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以今天“三大”每辆车的成本高于同行2500美元的现状，离开了成本这个核心，其他任何努力和姿态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就像我前面的文章中所说的，电动车救不了通用一样，成本问题是美国“三大”的命门。只有大幅度降成本才能救美国汽车！

　　4月1日很快就要到来，据美国汽车业救援计划，通用、克莱斯勒要在这一天拿出先期得到40亿美元后的整改方案，其中就有必须满足如下目标：将50%员工资源福利信托基金转成股票；取消失业工人“工作践行”项目；与利益相关人签署新的合同等。如果做不到，已到手的40亿将收回，后续资金也就无从谈起。

　　美国“三大”未来会怎样，真的有得看！

　　后记：本稿成于北美车展。在即将签版付印时，传来了通用与工会谈判破裂，通用准备申请破产保护的消息。由此更证明作者的判断：美国汽车的命门是成本，工会是成本的关键。工会不让步，“三大”命运难卜。

　　(本栏目作者系易车集团高级副总裁、媒体委员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