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什么时候，黑衣壮开始进入我的脑海。他们带着黑色的亮丽，带着奇异的风俗，也带着山风一样的天籁之音。我不禁感到有点茫然，以前只听说过："过山瑶"、"白裤瑶"，从没听说过什么"黑衣壮"。这是怎样的一个支系?怎样的一个族群?为了揭开这神秘的面纱，今年1月27日，我们一行21人赴广西那坡县黑衣壮聚居的龙华村弄文屯采风。

　　那天天气比较冷，我们乘车到达弄文屯的山门时，天已经黑了。汽车沿着从大山中劈开的简易公路缓缓地行驶，因为车身摇摇晃晃的，颠簸得很厉害，我们有的同志吐了。这时，天又下起了毛毛细雨，路面湿漉漉的，显得有点泥泞。我们从车窗向外凝望，两面黑黝黝的全是龇牙咧嘴的石头山，没有树木，没有花草，也没有一星半点的灯光。当汽车向左拐，驶进一段狭窄的路面时，前面出现了一个村落，隐隐约约地有些灯光。道路两旁影影绰绰地站着许多欢迎的人群，有五、六十岁的老人，也有十三、四岁的小孩，都缠着或披着黑色的头巾，穿着黑衣、黑裤(裙)、黑鞋，唱着充满激情的山歌。有的还提着一个大大的酒壶，端着满满的一盘酒杯。出于礼貌，司机把车门打开，想让我们下去。但路面很窄，有-侧还是深山谷，我们想下车又不敢下，只好从车门、车窗向他们挥手致意。当汽车驶进村口时，那里欢迎的人更多。

　　他们也缠着或披着黑色的头巾，穿着黑衣黑裤(裙)黑鞋，在夜幕的笼罩下，呈现出黑压压的一片。我感到有点奇怪，时代已经不同了，他们为什么还穿着这黑色的土布衣服?坐在我旁边的小覃，曾来过弄文屯采风，知道其中的底细，便告诉我说，相传在很久以前，这个族群遭到了外族入侵，其首领侬老发带兵抵抗。因为寡不敌众，节节败退，被迫退进了密林。在这危急的关头，他做梦得到本族老祖的指点，马上令族人采集蓝靛草沤制成染料，把手脸、衣服和刀枪都涂黑，趁天黑时潜入敌阵，见白脸就砍，见黑脸就让，终于打败了入侵之敌，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从此，他便令族人都穿用蓝靛染制的黑色衣服，并代代相传。族人见涂黑可以逢凶化吉，化险为夷，也把这黑色视为吉祥，以黑为美，以黑为荣。黑衣壮便因此得名。

　　汽车停稳后，村民们都拥了过来，把车门团团围住。我们每下一个人世间，他们就唱着迎客的山歌，敬上一杯酒。我们都下来后，他们还要围着，轮番地敬。他们的山歌唱得很好，特别是"呢的呀"的曲调，既高亢又悠扬，既舒徐又奔放，既动听又委婉，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面对这种场面，我的酒力虽然不强，还是喝了好几杯。

　　村民们听说我们要在屯里住下来，高兴得差点要跳起来。他们争先恐后地帮我们搬行李，拉着我们要到他们家里去。有的拉不到还埋怨自己无能，噘着嘴巴不高兴。他们住的都是干栏式的木楼，一般分为三层。第一层是养猪、养牛；第二层是住人：第三层是仓库。我的住户叫黄绍福，听说是土司的后裔。他一家三人，加上从外地回来过年的两个弟弟、两个弟媳，共七个人。

　　他把我带进屋后，全家都忙起来了。弟媳忙着给我打水洗脸，洗脚，弟弟忙着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出。他拿出一瓶藏了多年的米酒，倒了满满的一杯，说要为我接风，为我洗尘。吃饭时，他对我说，今晚你就住在我的房间，我们都睡在厅子。我一听觉得不妥，马上提出异议。他笑了笑说，这是我们黑衣壮的规矩，我母亲上个月才去世，按规定我们三年之内都不能睡在房间，只能睡在厅子。我听了无可奈何，只能在心里暗暗地嘀咕：这黑衣壮的风俗实在古怪!接着，他又对我说，我父亲去世已经满三年了，明天我们准备搞个脱孝仪式，中午请你们采风组的同志都来吃饭。我考虑我们采风组这么多人，怎么好麻烦他们?便婉言谢绝道，不麻烦你们了，他们还是在住户的家里吃吧。他听了好像有点不高兴，郑重地说，这不叫麻烦，这也是我们黑衣壮的规矩。哪一家有事大家都来帮忙，忙完了就要在一起吃饭、喝酒。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宾，哪能不参加?我听了无言以对，只好入乡随俗。

　　吃过饭后，夜已经深了，他催我去休息。我看见他把堆在厅子两侧的铺盖打开，让男的睡一侧，女的睡一侧。第二天早晨，天刚蒙蒙亮，我在睡意朦胧中听到有杂沓的脚步声，便起来细看。只见家里的人都已经起来，院子里来了几位身强力壮的男人，他们有的磨刀，有的烧水，有的洗盆，正准备杀猪。过了一会儿，又来了几位手脚麻利的中年妇女，她们把黄的、白的、绿的纸摊开，用剪刀裁枕头，裁衣服，裁鞋子，然后交给一位师公模样的老头。进来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黄绍福喜形于色。我不想再睡，便到外面去散步。在熹微的晨光中，整个村寨已经看得很清楚。它四面环山，到处是石头。木楼建在山坡上，水池修在屋子边。村中仅有的一块土地，面积很小，一半用来种菜，一半用来作小学的操场。路坑坑洼洼的，好像从来没有修过。这是多么恶劣的生活环境!吃中饭时，很多人都来了，采风组的同志也来了。大家围在桌子边，大块地吃肉，大碗地喝酒，大声地谈着各人的感受，其乐融融，俨然一个和睦的大家庭。这使我想到他们长年累月生活在艰苦的环境中，还保持着这么一种热情开朗、积极向上的心态，真是难能可贵!

　　黑衣壮在壮族的12个支系中，恐怕算是最为活跃最为浪漫的一群。他们不但喜欢喝酒，喜欢唱山歌，而且还喜欢跳舞。在我们离开弄文屯的那天上午，他们给我们表演了一场，使我们大饱眼福。那天早晨，天还没有亮，全村男女老幼就动起来了，他们烧火、做饭、打扮，准备各种道具。姑娘们更加认真，她们把珍藏的项圈、项链都拿出来，挂在脖子上，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直到觉得称心如意才罢休。孩子们则心急如火，等着这快乐时刻的到来。太阳刚刚爬上东边的山峦，他们就穿着黑色的服装，踏着召唤的鼓点，从各自的干栏木楼里走出来，奔向村头简易的操场。

　　这情景，就像一群群黑色的蝴蝶从树林里飞出，扑向灿然开放的花丛，使整个村寨都变得美丽而又神奇。他们给我们表演了献红舞、祝寿舞、黑枪舞、捶布舞和团结舞等5个舞蹈。这些舞蹈都源于他们的生活，有的反映他们接待客人的礼仪：有的反映他们对老人的尊敬；有的反映他们抗击异族入侵的战争；有的反映他们捶布做新衣、准备去见情人的喜悦。它们天然、古朴，原汁原味，使人感到有一种久违的清新。演员们虽然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但跳起来动作非常娴熟，非常老道。他们笑时一脸妩媚，怒时两眼冒着火花，那不断变化的动作和表情，令人心灵震颤，神思飘逸。看了他们的舞蹈，使人感到大自然的所有灵气好像都透过他们的血液，溶化在他们的舞步中。我从那坡县弄文屯采风归来，虽然对黑衣壮有了一些了解，但脑子里山岚云气还很多，它们扑朔迷离，变幻莫测，令人感到还有些不好捉摸。

　　庞乃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