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榆林：塞上农民购车大军
这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场景，超出了记者所有感观想象。
待检车辆在车辆检测处排起“贪食蛇”般长队，等待挂牌的新车将车管所大厅外偌大的广场围得水泄不通。车管所新车号牌申领大厅内排好的队列已经完全失控，人声鼎沸让人仿佛置身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售票大厅……
这里就是榆林市车管所，一个位于中国大西北、陕西省境内一个不起眼城市的小小车管所。在这里每天都创造着新的奇迹。
打持久战
2008年1月11日早晨9点半，来自榆林市靖边县的农民老王，在朋友的陪同下一起来榆林市车管所给自己刚买的捷达上牌照。此前一天，天气预报已经预测寒流逼近陕北，果不其然，在老王走出旅馆的那一刻，凛冽的北风就让他们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即便气温已经骤降至零下12度，但是老王依然强制自己尽快赶到车管所，为刚买的新车上牌排队。
座落于榆阳区三官会下巷的榆林市公安局交警支队车辆管理所，是负责榆林市辖榆阳、神木、府谷和靖边等12个区县所有新车上牌的车辆管理部门。这个位于榆林市榆阳区郊外，周遭目之所及都是黄土的车管所，距离市中心至少需要20分钟车程。
等老王和他的朋友赶到车管所时，尚未挂牌的待检车辆已经排成了长龙，新车号牌申领大厅也早已是人头攒动。“来到榆林已经四天了，新车什么时候能上牌还很难说。”老王告诉记者，这里买车的人本来就多，加上流行春节前置办一辆新车过年，来自榆林市各县区的“准司机”们都来车管所凑热闹。本以为一两天可以办好的事情，没想到折腾三四天还没办成。车管所内挤爆的人群让老王头痛不已，没办法他和他的朋友只得先在榆林市郊找了家便宜的旅馆住下，准备打场“持久战”。
老王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已经被揉蔫了的写有“847”字样的号牌，一边抱怨当地车管所“服务意识不够”。眼见着很多榆阳区(榆林市辖唯一一个行政区，也是榆林市政府所在地)的车主靠拉关系、走后门很快就拿到新车号牌，像老王这样的来自外县车主，却只能老老实实按照号牌来排队。
榆林市车管所所长李仁喜告诉记者，近两年来榆林市登记注册的新车数量每年都以30%以上的幅度递增，遇到春节前的购车高峰期，每天新车上牌数量甚至超过两百辆，因此车管所排长队属于正常情况。
来自衡山县城的刘大姐和李先生都是出租车司机，刚买了辆新车准备跑业务，没料到却同样遭遇了老王式的新车上牌难题。由于赶上春节前购车旺季，车管所里每天都是人山人海，他们俩在十天里从横山到榆林往返七八趟，也没能给新车挂上号牌。
新发家史
“实际上，榆林市每月新注册的私家车中，来自榆阳区当地人购车比例并不大；车管所里等待发放新车牌照的，绝大多数是来自神木、府谷等县的农民。在那里，率先购车的村民往往容易产生‘羊群效应’。” 李仁喜在农村的很多亲戚，像老王一样买辆新车过年的，就如同置办年货一样简单。一家买车，多家买车，一家品牌，多家跟随。
正因为如此，榆林当地的汽车经销商，近年来几乎每到春节前都要提前备战：向厂家下达足够多的新订单，以便应对节前的购车高峰。
杨涛是一汽-大众榆林市恒丰汽贸4S店的销售总监，两年前他在一线销售力帆轿车时，已经明显感受到，富裕起来的农民是未来中国潜力巨大的汽车消费市场，“现在农民集体购车呈爆发性增长”。
一份榆林市车管所上报国家统计局的新注册汽车报表显示，截止到2007年年底，榆林市各类型机动车保有量已经接近30万辆，其中轿车保有量已经突破5万辆(这还不包括规模可观的SUV车型)。报告还显示，仅仅在2007年一年，榆林市新注册登记的轿车数量就达1.8万辆，同比2006年增幅超过50%，这一增幅是全国平均水平的两倍。
“三年前，农村购车者大多数购买的车型是奥拓和小面，现在购车主流对象则是大众捷达和桑塔纳、还有现代伊兰特等2.0升以下的A级车。”根据杨涛判断，从2007年开始榆林汽车市场已经开始正式进入井喷阶段，按照目前的增长态势，他预计今年榆林汽车市场增长率应该保持在35%以上。
“不是我不明白，是这世界变化快。”在车管所焦急等待的老王，虽然一面抱怨最近新增购车者太多，但却又不得不感慨几年来榆林发生的日新月异的变化。虽然地处中西部内陆山区，榆林人却依靠当地丰富自然资源大力发展经济，并在大西北培养出来了最早一批购车的农民大军。
老王告诉记者，虽然靖边购车的人越来越多，但是榆林地区农民购车大军的主力，还是来自于榆林下属的两个县城——神木和府谷。依靠承包和经营私人煤矿，两县已经兴起了一支以中高级车、甚至是豪华车为消费目标的新富阶层，当地经销商习惯称之为“神府人”。
中国“科威特”
地处陕西最北端的榆林，在煤炭、石油和天然气等能源矿藏方面，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北宋时代我国著名科学家沈括驻守绥德(榆林镇古时称为延绥镇，镇治绥德)时写就名作《梦溪笔谈》，在这里他不仅发现了石油，而且成为世界上第一个给石油命名的人。
老王所在的靖边县，就是我国石油和天然气资源最集中的地区；而神木和府谷，则是盛产优质煤炭的“福地”。丰富的能源矿藏极大地推动了当地GDP的增长，也造就了不少新富阶层。
“靖边的油老板，神府的煤老板。”在榆林当地流传甚广的一句顺口溜中，充分揭示了榆林这个号称“中国科威特”的边塞小城的惊人购买力。
曾在西安经营过东风本田和东风日产4S店的徐源，去年年底刚被集团派到榆林执掌新开业的广本恒利4S店，这是该品牌在当地的唯一一家4S店。徐源本人就很喜欢和来自神木县、府谷县这样的“农民”做买卖，“他们购车不像城里人那样挑三拣四，而且选购配置高性能好车型的比例，也远远大于西安这类城市的购车者”。
“市场调查发现，有些中高级汽车品牌去年在神木一个县的销量，就超过其在榆林市总销量的1/2。” 徐源告诉记者，以雅阁为代表的中高级轿车，是“神府人”争相购买的对象，“今年奥迪也要在榆林投资兴建第一家4S店，因为这里建店足以覆盖神木和府谷等重点市场”。
老王告诉记者，大多数“神府人”发迹所赚得的第一桶金，都与煤炭有关。以榆林市下辖的神木县为例，地处世界八大煤田之一的神府东胜煤田(中国最大的煤田)腹地，境内煤炭探明储量500多亿吨。由于煤层地质构造简单、埋藏浅、易开采，煤质优良，当地人靠着做“乌金”生意，短短几年间，就使偏僻落后的神木跻身西部百强县第六位。
老王说，他在神木县的表弟小何，就是一位典型的“神府”煤老板，30岁刚出头就给自己置了辆价值近百万的进口奥迪Q7越野车。目前小何经营着一家年产煤10万吨矿厂，初期启动资金就需要6000万元以上。作为公司九大股东之一，他是和几个朋友一起做着投资开矿的生意。而据记者了解，类似这样规模的矿厂，在神木数不胜数。
正因为如此，神木至今仍然是榆林市乃至陕西省豪华车最集中的地方。另据榆林当地媒体报道，神木县大保当镇已经有近千户农民有了私家车，其中价格20万～40万元以上的高级小轿车就有30多辆，一户有两至三辆小轿车的也有20多户；而在五年前全镇只有10多辆小轿车。
与神木县情况类似，同处神府东胜煤田腹地的府谷县，煤炭探明储量仅次于神木；另外，得天独厚的矿产资源让府谷立志打造成为中国“火电第一县”。正是因为坐拥“乌金”，神府人积累财富的速度才能如此惊人。
据悉，去年网上流传的“陕西十大富豪榜”中，仅榆林就有5人入围，而且身家都号称超过10亿元，其中大部分来自神木和府谷两个县。“依靠煤矿暴富起来的‘神府人’，身价上亿的大有人在，他们在购车上动辄花费百万元，购买的对象多半是高档轿车和豪华越野车。”在《三秦都市报》驻榆林记者站工作了近7年的白亮站长如是说。
富农运动
与“神府人”财富增长成正比的是，他们对豪华车的追捧愈发强烈。“走在神木、府谷街头，你一不留神就可以看到一辆辆世界名车疾驶而过，那几乎都是煤老板的，奔驰宝马没啥稀奇的，悍马、保时捷都很常见，最牛的就是单价700多万元的迈巴赫，整个西北地区也没有几辆。”在百度帖吧的“神木论坛”里，一位来自榆林的网友这样描述道。
“在西安市街头跑着的豪华车中，很多挂着‘陕K’牌照的，一看就知道是榆林人开的车，他们同样大多数来自神、府两地。”《三秦都市报》汽车版主编张剑说，“胆大能吃苦，有钱文化不高，一席饭数万元，一辆车几百万，就是‘神府人’生存状态的真实写照。”
为了跟上榆林汽车市场急速膨胀的消费需求，汽车厂家纷纷加大投资在当地铺设集售前和售后服务一体的品牌4S店。这样一来，地处榆林市经济开发区210国道的仓储汽贸小区，在短短的几年间品牌4S店已然初具规模。
三年前这里才仅有两家大众、一家铃木4S店，真正在当地设立4S店的汽车品牌更是寥寥无几。“今年丰田、奥迪、别克、起亚和奇瑞4S店开业后，榆林当地的汽车品牌4S店将再增至近20家。在4S店数量上，榆林仅次于省会城市西安。”榆林市广本恒利4S店总经理徐源告诉记者。此外记者还看到，紧挨着广本店的是一家等待开业的北京现代4S店，目前主体建筑已经完工，店面装修也已经接近尾声。
据徐源回忆，两年前在榆林“扎根”的品牌4S店掰着指头都数得过来，两年后4S店数量一下子由原来不超过5家暴增至目前的15家，包括南北大众、铃木、标致-雪铁龙、福特、日产、雪佛兰、现代和海马在内的主流国产汽车品牌，均已落户榆林。此前，很多品牌都只是鼓励西安经销商在榆林当地设立2S展厅。
“考虑到榆林地区销量增势迅猛，厂家都要求销售渠道尽量‘下沉’：例如原来在榆林设立的2S店升级为4S店，而在神木和府谷等地则增设2S店。”上海大众榆林市东洲4S店的一位销售经理告诉记者，渠道“下沉”是为了更贴近一线市场，方便新车销售和提供售后服务。
由于当地消费文化并不成熟，“神府人”买车大多喜欢一拥而上，这往往容易使某个品牌在个别地区保有量出现相对集中的现象。例如，老王所在的村子，两年来在村长的带动下，已经有了十来部捷达，就连邻村的村民也跟着买捷达。“以前是跟风买奥拓，现在是跟风买捷达和桑塔纳。”一汽-大众榆林市恒丰汽贸4S店的销售总监杨涛笑着说。
两极差异
“不可否认，神府人对当地经济的发展作出了贡献，尤其是这几年民营经济的快速崛起带动了当地经济；但这往往也容易给外界一个假象，即神府人富裕似乎就能代表榆林或者陕北普通老百姓的生活状态。”在基层从事经济统计工作近20载的王志强，现在是榆林市社会经济调查队队长。记者一提及“神府煤老板”话题，王便立即向记者澄清这个概念，因为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总以为榆林人都如神府人那般“财大气粗”。
“如果将榆林地区的汽车消费结构用图形展示出来，就相当于一个葫芦：对高档车豪华车需求在葫芦的上半部分，而以中高级车为代表主流购车需求，则位于葫芦的下班部分，而且越往下车型定位越低。”王志强告诉记者，近两年榆林地区汽车销量增长势头非常迅猛，但是现阶段的消费结构却是畸形的。
在王志强看来，榆林人盲目攀比的豪华车消费风气、中高级车追求唯大是好、公商务车与私家车需求不分，以及跟风购车的消费理念，都是造成榆林地区现有汽车消费结构畸形的直接原因。
一汽-大众榆林恒丰汽贸4S店的销售总监杨涛则认为，榆林市场总体呈不稳定增长态势发展，是产品营销时代的典型代表：完全依靠厂家的政策、促销和降价来拉动销量增长；对比之下，西安市场已经进入明显的市场营销时代，整体市场处于理性和成熟的阶段。
榆林地区现阶段的汽车消费结构，与当地经济增长方式关系密切。据王志强介绍，榆林市近年来经济发展成果显著，但也暴露出很多问题：“比如说，榆林市GDP和财政收入已经连续6年增幅全省第一，但是经济增长在关键性的‘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等指标上却体现不出来。”2006年的经济统计数据显示，在陕西省10个地级市场中，榆林的GDP和财政收入分列第五和第三，但是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仅不到7000元，排名倒数第一。
“虽然富裕起来的榆林人，购买私家车的农民数量都在增多，但那毕竟只是少数；实际上，绝大部分陕北农民的经济收入还不足以支撑庞大的汽车消费。”王志强表示，如果要统计一下榆林地区经济增长的基尼系数(经济学中一项定量测定收入分配差异程度的指标)，肯定是省内最大的。
记者在榆林街头和车管所采访时也有切身感受。在榆林市榆阳区的马路上，价格不到3万元的奥拓和身价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元的进口大排量SUV并行不悖，已然成为榆林街头一道独特的风景。
在1月4日的《榆林日报》头版头条，编辑用《我市经济总量跃居全省第二位——经济增长速度连续六年保持全省首位》这样的标题来报道榆林市2007年经济发展取得的成就。“报道中对城镇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以及农民人均纯收入等经济指标，均采用了去年‘预计’的数字，实际上我们统计出来的数据，肯定比他们的低。”对于类似的报道，王志强觉得很头疼，但又倍感无奈。文/杨小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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