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益城市化的时代里，湖区成了英国人的绿洲，一个逃出城市生活的地方；城市的人工化和丑陋，更衬托出湖区的美丽与自然

　　世界上有不少地方的声名远扬和作家、艺术家的描绘、赞扬有直接的关系，比如，被海明威写红的西班牙潘普洛纳；因音乐家、作家的活动而声誉鹊起的奥地利萨尔茨堡；因为画家、作家群集而名扬世界的法国南部的里维埃拉；因为频频出现在画家高更的画布上而名声大噪的大溪地；因思想家梭罗在岸边住过而成名的美国波士顿附近的瓦尔登湖。

　　在这个名单里，我们还应该加上格拉斯米尔和湖区。

　　诗人步行之地

　　格拉斯米尔是一个小湖的名字，在英国中部的英格兰湖区，湖区是一块约50公里见方的山区，是有大小16个湖泊的总称。

　　格拉斯米尔和湖区在英国以及世界上的名声，与一个生活在19世纪的诗人有很大关系。这个诗人叫华兹华斯，他大半辈子都住在格拉斯米尔湖边。而住在这里的大部分时间，他不是在家里看书、写诗，就是和妹妹在湖区没完没了地步行。步行路上看到的任何东西——一棵树，一个鸟窝，一朵花都可以成为他笔下的重要题材。

　　但不幸的是，这些诗被和他同时代的诗人如拜伦，以及一些评论家所误解，甚至遭到他们的鄙夷，他们将诗人的作品评论为“幼稚、矫揉造作的东西”。诗人在孤寂中坦然地在湖畔工作、生活、步行了20年后，那个社会才忸忸怩怩地向他伸出了橄榄枝——他获得了“桂冠诗人”的称号。

　　诗人早就知道，他的创作和人生富含对现代生活的启示：如果我们不断从大自然获得启示和活力，我们就可以对抗庸俗、畸形、冷漠的城市生活，保持心灵的健康和平静。

　　在那个年代，人们从一个地方步行到另一个地方苦不堪言，华兹华斯是极少数以步行为目的、以步行为享受的人。华兹华斯开启了人们欣赏大自然的眼睛，让人们从大自然的声音中听到了美妙的旋律，看到了动人的画作。

　　山野旅馆

　　我在格拉斯米尔的步行路线以我住的青年旅馆为起点。这个青年旅馆离格拉斯米尔小镇还有一公里多的路程，在一处林中的山坡上。路虽然不长，路边景致却变化多端，要经过开着花的草地，清澈的小河还有朴素的农舍。小镇本来就够清静了，出了镇，沿着草地中的小路往山里走，更觉安静、清逸。

　　我总是对能避开城市的嘈杂和骚动，甚至地处山野的旅馆抱有极大的偏爱，我喜欢旅馆的石墙上那浅浅的青苔的颜色，喜欢屋顶上造型别致的烟囱，喜欢窗台上不经意摆放着的盆栽。

　　我到这里的时候，旅游旺季尚未到来，青年旅馆里人很少。傍晚的时候，从白色的木格子窗户望出去，只见暮霭中远处的山坡墨绿，漫山遍野东一点、西一点的白色是还在觅食的羊，山脚下的白色房舍里亮着橘色的灯光。看不到人，偶尔有一辆车像顶着探照灯的甲虫一样爬过公路，过后，天地之间又是一片安详、沉着。

　　清晨，我在鸟的叫声中睁开眼睛，除了鸟叫，还听得到某种动物在窗下慢慢移动的声音，下了床到窗前一看，原来是几只羊在那里漫不经心地吃草。整个湖区就是一个山清水秀、水草丰美的牧场。当我几次看到羊严肃地盯视我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我不过是个入侵者。但是，我从来没有从羊的眼睛里看过那么高度的警觉，难道它们知道我从一个爱吃涮羊肉的地方来？

　　从旅馆出来，往镇上、湖边走的时候，我总也看不够路上的民居。我细细端详那些房子、花园、草木，欣赏主人的巧思和美感。那些石头砌墙、石片当瓦的房子真好看。有时候，我把头从人家的篱笆、矮墙上探进去东看西看，真想进屋去一探究竟，看看房子的主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或者，希望有机会当面夸主人几句。

　　遗世的天堂

　　乔治·吉辛在他的《四季随笔》中写道：如果国外来的陌生客人要我指出英国最值得观看的东西，我首先要考虑他的智力。如果他是普通水平的人，我可以向他指出大伦敦、“黑乡”(英国中心的产煤产铁地区)、南兰开夏郡，以及可以显示我国文明其他方面的地区，使他惊奇与羡慕。这些地方，虽有竞争对手，但在制造丑恶方面仍保持着现代最优越的地位。如果他是一个有脑筋的人，我乐于带他到中部或西部地区看看古代村落。它们离开火车站有些路程，在外表上还没有受到我们时代较为下贱的倾向的影响。在这里，我可以告诉他，他看的一些东西，只有在英国可以看到。这些建筑朴素美观，与周围的环境自然协调，整齐而又不落俗套，普遍整洁，得到精心维修保护；村舍花圃秀丽，人们一看，心中就产生一阵平静与安全之感。人们如果要欣赏英国的价值与力量，便应当看到和感受到这一切。为自己创造这样的“家”的人民，是与众不同的。

　　来湖区以前，我并不真正理解吉辛的意思，尤其对他说的中部和西部那种美没有深切的感受。当我在格拉斯米尔这条路上走过几个来回以后，我才算有点明白。而且，我想勇敢地说，我是心怀时时暗涌的喜悦，欣赏这里的乡村的，像“有脑筋的人”一样。

　　格拉斯米尔还有一个让我喜爱的原因是，它的地域范围很合适，连山水、村庄、诗人故居等等，一天时间正好可以轻松地看下来。但是，小小的区域内地形、环境富于变化。这一点对我这样的“伪健行者”真是太合适了。

　　几年前在日本爬富士山的时候，在毫无变化的、光秃秃的山坡上走着“之”字形的那几个小时，让我心情相当沮丧。我在华兹华斯的故居所在山上碰到两个结伴健行的英国人，他们来过湖区很多次了，这次计划要走15天。如果我也像他们这样走法，我预计会产生审美疲劳和寂寞。

　　但是，如果拿出一整天消磨在格拉斯米尔，那就太理想了。我绕湖走了一圈，参观了湖边和山上华兹华斯住过的两处故居和他工作过的小教堂，还有工夫沿着从格拉斯米尔流向另一个湖的一条小河做了一番探险。河边那条路深得我的喜爱：它静静地流过树林，绿头鸭喜欢在其中游泳，有几座小木桥连接两岸，河边小路好多路段都遍布生满青苔的树根。

　　途中我会常常停下来，坐一会儿，有时候像那些英国的健行者一样，靠在石片垒砌的矮墙上。更多时候，我在湖边山腰上，坐在久经风吹日晒的木头长凳上，放眼浏览湖光山色。偶尔会有羊羔“咩咩”的叫声乘着温润的春风飘进我的耳廓。那一刻，我觉得好像有谁在用刚出壳儿的小鸭身上柔软细密的纤绒，轻轻抚过我的心。

　　作者 陈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