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槊

　　几天前看见一条新闻，说的是西安市一辆奔驰车因为违规行驶被交警阻拦，该车不但不服从指挥，反而刮倒执勤的女交警，并从其手臂上压过，致使其手臂粉碎性骨折。虽然后来案件告破，根据警方公布的消息，驾驶者为在逃嫌犯，因为慌不择路而强行闯关，但这条新闻最吸引人之处早已被公众先入为主，放在了“奔驰”身上。

　　豪华车在中国向来是被和富人群体联系在一起的，而开豪华车的富人又经常被联想到“为富不仁”。这种印象的形成并非一朝一夕。当“宝马女掌挝交警”“奔驰撞人逃之夭夭”这样的报道屡屡见诸报端时，“开好车的不一定是好人”的观念就潜移默化地印在了人们的脑中。对富人犯案的指责更加严厉是由来已久的社会现象，加之媒体有意无意的放大作用，最能直接反应富人们财力象征的汽车往往成了公众迁怒的替罪羊。我的一位朋友前一段时间打算给自己换辆车，我建议他买宝马5系，他说：“不行，宝马匪气太重！”这显然不是那些自诩品味高尚的豪车厂商所愿意看到的，这些问题更不是汽车本身造成的。然而，当品味只能用金钱换取时，也就意味着无法要求这种标价不低的品味一定能和“高尚”挂钩了。

　　中国的汽车文化是在一个由上至下，由大到小的食物链中形成的。食物链的上层是各种特权车和背景不明的豪华车，这部分车辆或者有特权，或者有职权；中层是公交车辆，他们体积庞大，路权优先；下层则是普通的私家车和出租车。尤其是私家车，他们既没特权也没职权又没路权，只能一边躲避随时可能出现的行人和自行车，一边小心别被突然违章并线掉头或是逆行的真假特权车刮蹭或撞上，一边防止体型巨大的公交车进站出站时把自己逼进路边的角落——有时还要留神会突然靠边拉活或者停车的出租车刮到自己——在这一切的基础上还要防备随时可能在某个拐角处冒出来的警察对自己挥手示意靠边停车敬礼罚款。

　　实际上，公路上的食物链法则在任何一个国家都存在。但中国的特殊性在于，一方面，中国的人口基数大，汽车保有量多，导致人均分配的道路面积相当有限，造成交通效率低下，人们要在路上消耗大量时间和金钱(油钱、误工费)；另一方面，并非所有车辆都需要消耗相同的时间和金钱——食物链中的一些个体可以莫名地跨越链条，破坏游戏规则，这是权限低弱者最无法容忍和接受的。在这样的客观环境之下，中国的汽车文化变得浮躁在所难免。处在食物链最下面的私家车主是最受夹板气的阶层。他们一分不少地支付着各种税费，是支撑整个交通体系运转的中坚阶层，同时却受着最多的限制。他们往往在拥挤的街头心怀愤懑，把和其他车辆抢行，对挡在前面的车频闪大灯，对行人狂按喇叭当成一种发泄，有时遇到小刮蹭开门下车会破口大骂。同时他们又渴望和特权车平起平坐，把违章掉头或是超速不被警察抓到当成光荣的谈资。许多人买车之前骂开车的人没公德，买车之后骂行人不守规矩，许多好脾气的人上了车都摇身一变，成了满嘴脏话的凶神恶煞。

　　有人经常把中国的汽车文化和国外，尤其是世界上人均汽车保有量最高的美国做比较，并得出“中国人道路素质低”的结论，但实际上这种说法并不公正。美国的汽车文化经过百十多年的进化，汽车对绝大部分人而言和家里的电视冰箱一样，只不过是一种用具。这是因为绝大多数人都拥有汽车，汽车不再是新鲜事物，其本身所包含的权力属性也就渐渐消失了。同时也因为美国历史短暂，并没有一些历史遗留下来的思想作怪。而汽车在中国真正普及的时间仅有十几二十年，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汽车仍然是个饱含很多价值属性的物件。中国人对汽车的渴望，更多源于对能力和权力的渴望，中国人把小汽车叫做“轿车”，就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国人和美国人对待汽车态度的不同。另一方面，美国人口稀少，人均占有的道路面积相当可观，也就不必你争我赶，绝大多数司机都遵守交通规则，主动让行自然不足为奇。何况美国的道路交通管理严格，法不容情，一旦违章被警察拦住，至少要缴纳200美元的罚款，完全没得商量。纵使再有侥幸心理的人，也要仔细掂量一下这200美元花得值不值。

　　用最简单的话来说，今天中国的汽车文化还远未成熟，这是因为中国在某种程度上还没达到承载如此多机动车的能力，人们也尚未从心理上做好将汽车迎进家门的准备。同时，道路上也缺少进化完善的社会规则。然而经过短期内经济的快速发展，人们发现汽车这件原本是权力象征的奢侈品突然变得触手可及，很多人便抱着膜拜的姿态将它带回家，想象自己坐在汽车里地位便提升了一个等级。但当他们开车上路，才发现在公路上仍然存在着各种等级，这让他们从心理上体会到一种失落感，从而影响他们的驾车心态。当车主的整体心态变得不平衡时，汽车文化自然也难以向健康有序的方向发展。如果从汽车的数量和豪华度等方面来看，中国超越美国只是时间问题。但一个国家发达与否并不完全取决于它的硬件条件。文化和素养，以及人们对硬件本身的看待角度更能体现出国家的实力和底蕴。汽车文化反映了整个社会文化的一个层面。什么时候中国人不再把汽车当成“轿子”看，什么时候马路上路权最优先的是规规矩矩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那就可以说，中国的汽车文化是真的成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