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定

　　说到第一代“红旗(参数配置 图库)”轿车，人们往往先说它的造型怎么合乎民族风格；然后就说红旗是用榔头敲打出来的；两句话一褒一贬说完了。1958年大跃进的产物嘛，好像就那么回事了。笔者的文章里就有过类似的评价。

　　不久前，和李刚同志聊天，他是中国汽车业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党的十二届中央候补委员，作过一汽厂长和中汽公司总经理。他和我谈起红旗，谈起当时参与红旗发动机的开发研制，我才知道我错了。

　　从技术上说，V8发动机才是第一代红旗的亮点。V8发动机堪称50年代超一流技术，除了美国三大公司顶级豪华车采用，苏联也刚刚在领导人乘坐的海鸥轿车采用。在德国、日本，采用V8发动机则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从精神上说，那时候，中国汽车业没有把开发看的那么神秘，那么高不可攀。1956年苏联引进的解放卡车刚刚投产，一汽的技术人员就在开发新车型了，李刚亲手就作过11种发动机，有卡车、越野车的发动机、东风轿车的发动机，还有这台顶尖V8发动机。

　　那一代中国汽车人既有一种大无畏的拼搏精神，又有动脑动手的真功夫。红旗倾注了中国汽车业开拓者的大量心血。用李刚的话说体现的是一种“集体的力量和智慧”。了解了这一切，让我从内心里深深折服。

　　另外，关于红旗的结局，一直有不同的说法，这次有了当事人的回忆，终于有了定论。以下是李刚的口述：

　　1948年我从清华大学毕业。1952年参加重工业部驻莫斯科的一汽工作组。1954年，我到一汽发动机分厂作工程师，后来当技术科科长，总厂规划室主任，副总工程师，这么一路上来的。和苏联专家一起调试发动机作起，后来生产中出现的技术问题也都经过我，所以我对于一汽发动机的发展一清二楚。

　　1958年夏天，一汽接到中央要求开发高级轿车的指令，厂长饶斌组织“庙会”，设计处出图，张挂起来，全厂职工抢零件图纸搞试制，“大跃进”就是这么干的。发动机就是把一台样机零件拆开，照猫画虎，公差尺寸都不准。你抢一个，我抢一个，仿造出来以后，装好一试，五分钟不到全烧了。

　　八月一日是献礼车试制成功的期限，最后就着等装上发动机开全厂庆功大会了。但发动机有很多零件都不合格，只能凑合着装配。油泵和凸轮轴的间隙尽管用瑞士精密坐标镗床加工，精度还是不够，油泵装上以后就卡死。急得我满头是汗。幸好在大学我学过金工手艺，那时我定定神，拿起锉刀锉平一个定位面，那是一个看似很普通，但是很有功力的活。上去就锉两下，再垫垫子，好了。大家一片欢呼。

　　庆功会后，为了解决发动机致命的技术问题，总厂授权我组织了五、六个攻关突击队，动员了全厂的精兵强将和技术装备干了一年多。我们用一台美国克莱斯勒V8发动机作样机。这个发动机的设计指标当时应该说是相当先进的。为什么呢，解放牌发动机是2000多转100多匹马力，它是4000多转200多匹马力，翻番了；解放牌是直列六缸发动机，它是V型八缸发动机，V8发动机到现在还是很时髦的；它是液压挺杆无噪音，整机速度高，马力大，运转平稳，很多结构设计现在来看都还是先进的。

　　攻关的过程就不说了，相当艰巨。我认为那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候，三个发动机同时并进。一个是东风轿车发动机；一个是越野车发动机；一个是红旗发动机。攻关时，我最多连续96个小时没合眼，那时候身体也棒，根本不在乎，领着一帮突击队员——大多是大学里刚出来的大学生；还有技术拔尖的老师傅。攻关离开顶尖的老师傅根本不行，没有他们，你光有理论，没有用。

　　那时，改图纸，做实验都在发动机分厂搞。产品设计师到我这里来，由我领导，当时设计处发动机设计科长张曰騫，我们是得力的合作伙伴。从活塞环、汽阀、凸轮轴、活塞、轴瓦、曲轴，到发动机的整体平衡，攻下一关又一关。挺杆磨损是最大的难题，我们设想了100多个攻关方案，从零件的材料、金相组织开始，直到产品的精度、使用的润滑油。汽车一般来讲都是二级精度，挺杆是一级精度。我们为此设立了第一个超净加工小组，设置了精密研配设备。我们自己做磨损实验台。用不同的方案上去试验，失败、改进，再失败，再改进，最后通过了400小时磨损试验，试制终于取得成功。全厂开大会表扬，奖励，给我们照相。至今记忆犹新。

　　攻关过程中，苏联专家也来过了，设计吉斯(毛泽东等中央领导人乘坐的苏制高级轿车)发动机的主任设计师也被请来帮助我们过关。结果他没能帮上忙，却把我们的资料都带回去了。我们又参考了卡迪拉克的发动机，并和我们自己的经验糅合在一起，真正是靠我们自己的双手，开发出红旗V8发动机。

　　红旗轿车还凝聚着当时许多的技术精华：液压变速箱、V-8缸体铸件、车身冲压件等都是各分厂攻关的技术成果。当时全国的协作厂研制的四腔化油器、达到美国标准的高级润滑机油、车用空调、防弹玻璃、防弹轮胎等都是可圈可点的自主开发成果。

　　但是红旗产量很低，从1958年到1984年，一直靠解放卡车养着，几乎没有后续开发费用，25年先进的变成落后的了。1984年8月11日，中央财经领导小组在北戴河开会，听一汽汇报规划。作为中汽公司领导的饶斌和我一块被叫去。

　　会上谈到红旗，赵 紫阳当面对饶斌说，红旗油耗大、速度慢、不可靠，就停了吧。饶斌说，四抬轿和十二人抬轿就不一样，四抬轿用人少，十二抬轿人就要多。车子大，车子重，当然耗油就高些，但是和国外的比不算多。我接着说，生产十台解放牌的成本才能造一台红旗轿车，红旗轿车送给中南海的领导坐，也是我们的一片爱国心吧。赵 紫阳说，你别打肿脸充胖子了——这是他的原话——你给我停产就完了。饶斌问，以后这个事怎么办？他说，以后就进口吧。就这么一个过程，当面给枪毙了。

　　结果1984年是轿车进口最多的一年，开始大量的进口皇冠(参数配置 图库)用作公务车，国产轿车大概只剩下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