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伊比扎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车位,在武定桥边一大群苏B、苏E、苏D、沪A、沪B、京A、京F、京G牌照的公车旅游车私家车的缝隙里,花了十分钟时间前移后挪,才停好了车子,左脚已经在转筋了。
周末的夫子庙秦淮河,灯若霓虹、人似江鲫。谈不上眼花缭乱,但晚间的秦淮河还是灿烂如昼,说不得摩肩接踵,即便是在冬夜,挣扎在贡院泮池的人群之中也是要在额头滴些汗珠的。
记得“榕树下”的一位ID叫做“巧笑艳歌”的女士写手,曾经在作客新浪车坛BBS的时候写过一篇秦淮河游记,“巧笑艳歌”是粤人,涉足秦淮只能是走马观花,夜色里的幽咽河水无辨赤碧,亭台馆榭不计高低,游兴早就在进入夫子庙地区的路程中消失殆尽,再好的清净优雅也终不敌那此起彼伏的喧嚷嘈杂,于是感叹十里秦淮的“桨声灯影”简直就是俞平伯、朱自清之流的胡言乱语,既不能“巧”,也无法“艳”,笑凝敛,歌转绝,惟余渡航和长街的叹息。
如何看待秦淮?还是得在胸腹之间存点前尘往事,看看一千五百年不变的地名,想想浮华流转的万变瞬息,哪怕仅仅是斜靠着一盏街灯,哪怕只是一声潮打萧墙,也会平淡,也会静默,也会思索,也会动心。
夫子庙秦淮河地区自东晋南渡以来,满地是残存的古迹,从东水关到西水关,从状元镜到长干里,内秦淮的这一段以大成殿为中心,古居祠堂,科场学苑,河房画舫,红桥青楼纷陈遍布,每走一步都会有若干典故。稍读史书,对其起源和发展、破败与重建有所了解,就可以在青石坝前的汪汪雨水中,体会出“文以载德”的精神继嗣,无需感叹兴亡,历史说到底不过是一部优胜劣汰的编年记载。什么是文化?文化可能隐身于江南贡院前的灯红酒绿,文化可能是正在坊间传出的三尺丝桐,文化可能埋在朱雀航前的荒草之间。
抛开吊古缅怀的重负,也可以轻松地在夫子庙地区浪荡它三、四个小时,最简单的做法是呼朋唤友,把冶游的情调喷洒在果腹或者饕餮的乐趣中,反正“冶游”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话。数以百计的金陵风味小吃,可以一朝享用,终身难以忘怀,蟹粉小笼包、素珍饺、鸭血粉丝汤、糖粥藕、桂花酒酿元宵、美人肝……听听这些名字吧,南人吃东西的精巧细致,让人震惊于此地人类的奇思异想和实践能力。
找个近水的楼台,透过木栏观灯影、听古琴,在严冬岁月看“春江花月夜”的扇舞,在碗碟的深处浅尝六朝物华天宝地灵人杰,很有意思。
曾有机缘和北京的老李、长耳龟夫妇、切队的自动天线和翠花儿等朋友在河边一家名叫“楚留香茶艺馆”的河房停留,男人泡喝雨花茶,女人上街瞎遛哒,感觉挺好。
也可以象我这样,漫无目的地随处走走,把自己沉寂在人海,等曲终人散时找个僻静的桥堍,看看水中漾着的浮光掠影。
得月台、青云楼、六朝春、晚晴楼、奇芳阁、魁光阁、媚香楼、六凤居……这些个食肆的名称让人想起些什么?旧时的青楼旧院,中间竟然还有个一本正经的夫子庙,还在喋喋不休地絮叨着没人会听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秦淮河啊,在唱完了〖玉树后庭花〗之后,你还有什么玩笑不能开?
衣冠文物盛于江南、文采风流甲于海内的南京人吃苦太多,于是天性里被强加了在苟且中调侃的成分,中华人民共和国彻底禁绝各类娼妓以后,想冶游得坐牢,最轻也得是罚款,秦淮河房在数十年间成了举杯邀友吃户们的放松所在,乐舞照旧,早已寝湮的青云、晚晴和奇芳之类曲中艳地,如今是找不出金粉糜烂的半点影子了,只是些许店招名称,依稀着往日的销金婉容,且图一醉的目的,多少还是一样的,“莺艳才子佳人地”的“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换成了“杯到莫停手,唯酒可忘忧”的酒香。
乌衣巷、状元楼,黑瓦间几根枯草,廊檐下一对鸣啭的燕子,毛书的那位苏州刺史“乌衣野草、百姓王孙”七绝碑刻,龙飞晋韵,凤舞南华,刘禹锡所处的唐代,秦淮河便已然如此荒废,现代的流光溢彩,又怎能唤回王谢的雕龙文心?
太多了,千古秦淮,印照兴亡陈迹,串一堆人名儿,秦皇越王、范蠡孙帝、王导谢安、江总李后,到晚明的钱牧之候方域,还有名不录正史的柳如是李香君……还会有多少人记得当年的小彩舞骆玉笙和天仙配的严凤英,发迹于河房,出名在秦淮水碧?
我心中的秦淮,是在风雨润湿的楼板,有一位长得象周璇的歌女,在拧转衣襟,害羞地唱着一曲“天涯海角觅知音,小妹妹想郎直到今……”
走在桃叶渡和邀笛步之间,凄凄地乱想,茫茫地胡思,把一腔心血,注入文德桥下散落的月影,拆它个七零八落,散它个点点滴滴,把梦的温存降到冬天秦淮河水的温度。
抬头看乌衣巷的一弯新月,亮得可以。
两小时后,那些公车旅游车私家车全都没了踪影,我也找不到我的车了。
得去交警三大队取。
2003 11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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