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之大,本不该安排在一次长途旅行的最后一段,她本身,就是一次长途旅行;加上通往那里的旅程,新疆就显得更加遥远。
不过在格尔木,新疆只有八百公里的距离。我们的计划是先到敦煌,从那儿向西南到若羌再北上奔库尔勒,从南疆开始新疆之旅。出发前我给红姐打了预防针:一路上的基本景观就是荒原和沙漠。
穿越柴达木盆地的215国道颇有几分寂寥,然而对于刚跋涉了青藏线便道的我们来说,几百公里没有烟尘可以一路狂飚的柏油路,无疑是一项大奖。中午刚过我们就到了当金山口,进入甘肃境内。像青海边境的非典检查站严厉盘查甘肃方向进来的车一样,几公里后,我们停在阿克赛县设在山上的检查站前。除了要求一辆旅行车上的人把扔在地上的垃圾系数捡起外,这里的工作人员很和气,还告诉我们到若羌的路可以走,都是这样的油路。
路是通的,不过我们的计划却要改变,因为检查车辆时,我发现闸箱附近有一片新的油渍,担心是球头出了问题。赶紧找了台起降架把花小派升起来,也没看出所以然,好在转向和档位都没有问题。菲亚特在乌鲁木齐有一间即将开业的4S店,我们决定先到乌鲁木齐,检修车辆后再走。毕竟,在新疆要走的路很多。
这些年在国内开车旅行,很多公路走了很多遍,但每次都有新鲜的感觉,比如在滇西。但也有一些路段叫人想起来头皮就发麻,312国道从乌鲁木齐向东过河西走廊这段便属此类。5年前第一次入疆,我可不像现在这样身经百战,无垠的戈壁滩使我屈服。记得接近星星峡时有段铁路与公路平行,我在一个隘口看到火车上拖着的大客车,第一个念头就是到了乌鲁木齐要找火车。
那只是个念头。加上2001年从欧洲回国的路程,这回是第四次走此段312国道了。如今的我找到了克服荒芜恐慌的最有效的办法:速度。
6月10日中午装好车后,我去莫高窟接红姐。非典对敦煌的打击巨大,除了几家仍然营业的酒店,全市80%以上的宾馆大门紧闭。同样关门上锁的还有很多饭馆;甚至农贸市场也失去了7个月前的繁荣,连水果瓜菜都蔫头耷脑的。莫高窟尚未正常营业,红姐一早就去了,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凑上了十几个人,成为那天唯一进去参观的一群人。
我们继续沿G215北上,在红柳园转上G312,下午两点便到了星星峡,乌鲁木齐,只有800公里了。
星星峡外排队等待非典检查的大车足足堵了1公里。小车有优待,可以直接开进镇政府的院子等待检查。工作人员们全副武装,大汗淋漓,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严格和认真。我们按规定测了体温、填了健康申报表,正要离去时,我的手机突然响了。只一声。原来是工作人员核实我们留下的电话号码!看来在新疆的检查不会轻松。
这天晚上,经过七克台和达坂城两处非典检查,我们在11号凌晨1点进入乌鲁木齐。14个小时,1200多公里。
花小派没什么毛病,更换了三滤、做了轮胎动平衡。那片油渍据说是急弯时喷出的闸箱油,无关大碍。负责售后服务的张经理几年前曾随一队比利时客人驾车游遍新疆,用时23天。对着店里的新疆地图,他向我讲解当年的路线,一个环绕新疆的“8”字路线。
我最关心的,还是修路,尤其我们的时间有限,充其量只有2周。去年秋天来疆的一位朋友抱怨新疆到处在修路,但因为是租车,他对具体那里施工并没有明确的印象。还在拉萨时,我就在新疆交通厅的网站上查到,今年新疆要完成67亿元的公路建设项目,而且很多都是改造项目,我担心要有走不完的便道。张经理则指出来一段经常堵车的修路路段,312国道精河到奎屯在修高速路,走便道。这条路是伊犁往乌鲁木齐和北疆时的必经之路。
6月12号离开乌鲁木齐前往库尔勒,还没到托克逊就遭遇了修路,并且一修就是二百多公里直到库尔勒。好在库尔勒是个令人赏心悦目的城市,对这一天的旅行,算个补偿。放下行李,我们打车去市中心的大超市,一边和司机聊天,打听沙漠公路的路况。
当地的出租车司机,是了解路况的一个准确信息来源。特别在偏远地区,出租车不仅仅在城里跑。连着两位司机,告诉我们走沙漠公路不必经过轮台县,往那边也在修路,不好走。我们可以沿G314走46公里再向南,那里有路到塔河,可上沙漠公路,好走而且近几十公里。这是一条地图上没有的公路。
轮台以白杏而文明。在库尔勒的超市里,我们买到了很好的轮台白杏干。可惜我们来的时间早了一点儿,白杏大约在1周后才能上市。这个遗憾,使不经过轮台变得没有遗憾。6月13日,我们开始向沙漠公路进军。第一次来新疆时,因为不堪忍受没有边际的荒漠,我放弃了南疆、放弃了喀什。有意思的是,这几年,沙漠公路对我越来越具有吸引力。
到塔河的这条公路实际上是塔里木油田石油公路的一部分,通往一个叫做“轮南”的小区,紧邻塔河。因为塔里木河的缘故,塔河颇有些生机,生长了几百年的胡杨树迎风傲立,沙漠公路起点的纪念碑旁,立着一幅不大的喷绘广告——轮台金秋胡杨节,弄得红姐向往不已,对塔克拉玛干的警惕性也抛到了脑后。
终于踏上了沙漠公路。随着胡杨渐渐从视野中退去,我们进入了沙漠腹地。从西面来的风大起来,裹挟了漫天黄沙,能见度立刻降至几十米甚至十几米,这是真正的沙尘暴,唯一的好处是,黄沙蔽日,空调不必开得很大。
狂风一直刮了200多公里到塔中,这里有个中油加油站。人们告诉我们民丰还有270多公里。我愕然,因为按照地图上的里程数,应该只有170公里。就是说地图此处误差相当大。
塔中之后不久,就是民丰县境。一个多小时后,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民丰县的非典检查站拦住去路。和在新疆遇到的检查站一样,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是全副武装;不同的是,这里实行双向检查。
前天在乌鲁木齐,红姐已经把我从云南开始的发票按日期分类放进不用的信封,恐怕今天这些发票要有用武之地了。
果然,经过登记、测体温等项目后,维族同志让我等一下正在对面忙着检查大客车的艾主任。我们只好在车里等着,四下张望,看到开通行证的小棚子上贴了张通知,明确写明非典疫情严重地区,北京自然是第一个。
艾主任忙得满头是汗,一边向我们走来一边又戴上口罩。递上所有的发票,我开始解释我们是从西藏来的,过去一个月都在西藏等等。他想了一下,问我还有什么其他证明。刚刚已经给了他们关于这次旅行的介绍信,还有什么呢?
有了!我想起在拉萨时医院的朋友给我留了一张5月13日的《参考消息》,上面转载了我给《亚洲周刊》写的非典时期旅行的文章,可以证明我早在3月底就离开了北京,4月中旬以来一直在没有非典疫情报告的云南、西藏。忙翻出报纸,谁知艾主任连看也不看,说:“这个可以是假的。”顿时令我无话可说。
此后的一个多小时,我将原来的解释重复了一遍又一遍,但我们仍然被认为有疑点。其中之一就是在西藏的住宿发票并不是按日子连起来的。红姐气得坐进车里,我虽然牙痒痒的却不敢发气,耐心解释不是每个小店都有发票,而且我们也有朋友安排食宿和露营的时候,边说边只给他们看车里的帐篷。
终于,他们相信我们的来历清楚了。艾主任示意给我开通行证。可还没来得及高兴,他又匆匆从临时搭起的“大本营”冲出来,说我们得证明自己的记者身份才能放行。这回我真气了,不明白是不是记者和通行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没办法,我翻出带的几分北青报上专栏的剪报,都是去年的。艾主任摇头说不足以证明,除非打电话去核实。此时是北京时间周五晚8点,报社早就下班了。他们还算通情达理,说手机号码也可以。我只好把编辑的手机告诉他。这里是塔克拉玛干腹地,没有手机信号,他们要用卫星电话联系。
我们焦急地等待着。旁边一位民警安慰我们不要急:“肯定会让你们走的;就是不能走,也会安置好你们。”安置我们?我注意到检查站背后又十几顶救灾帐篷,估计就是那里吧。顿了一下,那位民警又说:“你们是记者,对你们还算客气了,前几天一辆大客车有个近期来疆的广州人,全车人都得在沙漠里隔离。”我倒吸一口冷气,明白了这个检查站远离县城设在沙漠腹地的原因。
这时,艾主任急急地走出来,说联系上了北京,但对方说不知道我。怎么会这样?我急了,跟着他走进去。
这是一间简易的办公室,搭着两张行军床,小木桌上一部电话。艾主任向我介绍了县委常委艾热提同志,他负责整个检查站。我在心中暗暗哼一声,就是这个家伙不让我们走,脸上却要堆出笑脸。
艾热提同志接通了县里的电话,让我和对方再说一下情况,由他们联系北京。这时我才明白,原来他们念错了我的名字,难怪北京方面不认帐呢。
等待县里和北京联系的时候,我和艾热提聊起来,才知道他们已经来了一个多月坚守阵地。民丰属于和田地区,整个和田都穷,经不起非典折腾,严防死守是唯一的办法。几分钟下来,刚才的怨气没了,想一想这些人在这儿才真是不容易呢。理解人家吧,谁让我们在这个特殊时期旅行呢,路上检查耽误时间是早就料到的了。
正说着,又进来一个戴着口罩的人,艾热提让他打开了电话的长途功能,叫我直接给报社编辑拨电话。
终于证明了身份,艾热提同志下令准许放行。他热情地送我出来,一面为耽误了我们时间表示歉意,一面希望我们理解。
在非典检查站耽误了两个多小时,粉碎了我们赶到洛浦过夜的想法,却让我们与沙漠落日相遇。这天的最后一段旅程,便伴着夕阳,通往民丰。
民丰的是个简单、干净的小城,315国道穿城而过,成为唯一的大街。在国道转弯的地方,耸立着用维、汉两种语言写有毛主席语录的红的纪念碑,纪念碑下,坐着纳凉的维族百姓。
民丰古为尼雅治地,因此政府招待所也叫尼雅宾馆。这里有个花园小院,院中有两副石桌椅。我们就在石桌上摆开阵势,煮了顿杂烩面条,餐后再每人抱上半个小西瓜。塔克拉玛干的黄沙立刻成为上个世纪的记忆。
夜晚的星光很好,明天会有一个好天气,我们要去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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