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刘阳

　　实习生胡蓉萍

　　发自北京

　　刚过去的非典就像一堂学费昂贵的健康课，使人们开始注意养成良好的卫生习惯，追求更健康的生活。

　　正在国人与非典抗争期间，2003年5月，国务院副总理兼卫生部部长吴仪率领一个包括卫生部、财政部、外交部、烟草专卖局等多方人员在内的代表团参加了世界卫生大会。代表团在会议上的表现，是我国政府在SARS爆发后最成功的一次国际公关，对迅速扭转中国政府的国际形象起到了关键作用。

　　在这种背景下，上海的F1还能与跨国烟草广告结盟吗？这无疑是一个考验。

　　双车竞速：控烟公约

　　与F1合同

　　世界卫生大会的一项重要议题和成果，就是世界卫生组织《烟草控制框架公约》获得通过并开始生效。目前已经有40多个国家签字了，中国还没有签。但本着对人民健康负责的态度，作为公约的起草国之一，中国的13个部委全程参与了总共六轮的谈判，在很多环节上作出了让步。

　　据悉，中国政府正在积极准备于年底前正式与WHO(世界卫生组织)签订公约的细则。如果最终签约，该公约作为一项国际法，将在中国适用。按照公约第13条：“缔约各方应广泛禁止或限制所有的烟草广告、促销和赞助”，政府会出台一系列比现在严厉得多的禁烟措施，并承诺在几年内达到一定的标准。

　　就在吴仪副总理与WHO官员谈判的同时，上海郊外嘉定区的国际F1赛车场也正紧锣密鼓地施工，争取尽早完工迎接即将到来的国际顶级F1赛事。

　　众所周知，烟草企业是F1的经营动力之源。而F1赛事期间，场内的烟草广告发布权是上海能否最终获得承办资格的主要条件之一。

　　对此，国家体育总局分管汽车运动的中国汽车运动联合会主席石天曙，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国家体育总局支持上海申办F1世界锦标赛。上海本身有举办这个比赛的经济实力和文化环境，而且上海市市政府、上海市体育局都非常支持和重视。”

　　“F1赛事之所以在国际上有这么大的影响，也是汽车产业发展的需要。从竞技体育方面讲，它体现出个人驾御机械的能力，能够催人奋进，促人向上。而且广告或者商业价值也很大，会带动很多相关产业，促进当地就业。”

　　对于将在赛事期间发布烟草广告，石天曙认为，欧洲和北美现在也有好多国家进行F1比赛，也有烟草广告。中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应该考虑国情，权衡做什么不做什么，发展还是第一位的。“我本人不吸烟，也很反对吸烟。但一个人吸不吸烟并不是一个广告就能决定的，并不是说F1带来的烟草广告就能使中国的吸烟率上升。当然，关键还是要看上海方面的态度。”

　　卫生部控烟办公室副主任姜垣的态度则非常鲜明：“我们对F1和上海承办方的态度是，你可以进行赛车比赛，但不要做烟草广告。要做烟草广告我们就要干预！”

　　猛踩油门，上海开始冲刺

　　如果说《烟草控制框架公约》中国尚未签署，因此该项国际法对国内烟草广告的禁令仍属虚拟语气，那么早已发布实施的《#{1中华1}#人民共和国广告法》第二章第十八条第二款明文规定：“禁止在各类……体育比赛场馆等公共场所设置烟草广告。”烟草广告暂行管理条例中也明令禁止此类做法。

　　“去年10月份，我和几个同事，还有牛津大学专门研究吸烟与肺癌的皮特教授坐在北京到青岛的飞机上。皮特教授正在看《CHINA DAILY》(中国日报)，他是WHO的专家，在报纸上他看到F1要到中国来了，也讲了当时欧盟的禁烟背景和比利时的毁约，讲到了F1会带来烟草广告，从他嘴里我们才知道这事。回到北京以后，皮特教授向卫生部建议要采取措施。”

　　飞机上就坐在皮特身边的一名卫生部官员在回忆去年10月的这次飞行时，无奈地笑了一下，摇了摇头，接着说：“如果没有报纸上长篇累牍的宣传，估计我们现在能不能知道还不一定呢。”

　　申办F1赛事的上海国际赛车场有限公司显然从一开始就清楚他们面临的法律障碍。2003年5月28日，该公司在知会上海市有关部门的《关于上海国际赛车场F1世界锦标赛烟草广告的情况说明》中，竭力陈述了烟草赞助对上海赛车场经营的重要意义，并希望就烟草广告一事，能够“寻找到恰当的运作方式”。

　　而此前在国内媒体的相关报道中，曾有上海方面在申办之初就已心中有数，准备“争取国务院特批”的消息，因此立项之初并未征求国内各有关部门的意见。有知情人士评论，这种做法是地方政府先尽量把摊子铺大、最终把生米做成熟饭的老套路。

　　“自从禁止烟草广告的法律出台，就不断有烟草企业或打擦边球，或公开违反。就像这次长沙举办的城运会，整个都是‘鹤舞白沙，我心飞翔’包装的，组委会也是湖南的那个卷烟厂包装的，我们一直都不知道。现在才知道的，但是已经晚了，已既成事实了。”卫生部控烟办公室副主任姜垣对变相烟草广告的手法可以说非常熟悉，“前段时间的电影《周渔的火车》，巩俐就老叼着一根烟。还有《生活秀》，那个女老板也总是长时间做幽雅状地抽烟。这几年城市的女性白领吸烟率在上升，烟草公司正看上了这一点，所以才不断强化中国女性的这种意识。”

　　看来法律的严肃性早就在不断接受着各方面的挑战。这种情况之所以可能发生，主要在于烟草经济对GDP的贡献使烟厂能够得到有关部门的默许甚至配合，屡次“穿过封锁线”。

　　云南烟草经济研究中心主任程永照为记者列出了以下一组数字：我国目前是世界上最大的烟草生产国和消费国，烟草业贡献的税收最高时候占到国家财政收入的10%。随着其他行业的发展，目前这个比例降了一点，但也占6%。像云南等省份，烟草收入更是占六七成比例。2002年全国卷烟产量为3444.9万箱，烟草利税1400亿元。

　　“全国从事烟草行业的人，包括种植、销售、生产，涉及到将近60万劳动力。调整、转型肯定会带来很多问题，比如下岗、失业等，这又涉及到稳定，烟草经济对中国的重要作用使政府的考虑会更慎重一些。”

　　两只手和暧昧的态度

　　在国外，例如美国政府，对烟草行业的态度也并非决不含糊。

　　政府通常用它的左手—卫生、教育、福利、医疗等部门在烟盒上印上“吸烟有害健康”的字样，并对禁烟运动给予支持；而同时用它的右手—烟草行业部门和农业部门对烟草的种植、生产等环节给予各种优惠和补贴。最明显的是美国农业部对种植烟草的农场主的补贴，使他们得以获得垄断性收益。仅在1981年，烟草业就为美国的国际收支盈余作出了240亿美元的贡献。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吸烟的危害要在很长时间内才会显现出来。尽管由吸烟引起死亡和疾病的成本巨大，而且美国56%的致命性住宅火灾是由吸烟引起的，但这一切仍不足以使政府痛下禁烟的决心。

　　2003年5月31日，美国癌症医师协会要求美国联邦政府停止鼓励香烟出口并进一步限制香烟买卖。该协会负责人指出全球每分钟有八人死于吸烟，美国作为国际香烟市场的主宰国，理应承担更多的责任。

　　在我国，每年吸烟致死人数达116.7万人。近年青少年吸烟人数明显上升，已超过青少年总人数的5%。如不改变现状，到2050年我国每年将有300万人死于吸烟。

　　曾有学者对我国烟草业贡献的利税与带来的经济损失作了一项分析，结论是损失略高，约是利税的1.16倍。但此类分析往往被认为变量太多，不够严谨，所以要得出一个数字确切的损益报告供决策参考，实非易事。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的官员坦言，我国的控烟工作多年来可以说没有取得什么明显成就，或许也与此有关。

　　上海方面无疑看到了F1赛事对上海这座城市的利好。

　　据悉，在得知F1进军上海有可能带来烟草广告的解禁后，英美烟草、菲利浦.莫里斯(万宝路)、日本七星烟草等跨国烟草巨头已在第一时间表示希望成为上海国际赛车场的赞助商，借以打开他们久攻不下的中国市场。国内烟草企业的反应复杂得多。云南红塔集团明确表示有意借风行船，赞助上海F1，提升自己的品牌价值。记者电话采访了昆明卷烟厂，厂方人员说：“外烟现在不可能对我们造成冲击，我们根本不在意F1。”

　　另外一些厂家则表达了他们的担心，他们认为这个口子一开，就等于给予跨国烟草公司国内企业所不具备的优惠条件，而且中国已经加入了WTO，未来国内烟草企业将难以扭转这种不公平的竞争局面。

　　云南烟草经济研究中心的程永照主任告诉记者:“外国卷烟在国内的销售很少，渠道专卖制度对他们的限制很大，而且外烟与中国烟民的口味偏好相差较远。短期看，一个F1并不会带来外烟销售猛增的现象。”但卫生部控烟办的姜垣副主任却说：“控烟的一个主要策略是防止青少年进入吸烟队伍，防止出现一种吸烟的氛围。因为在成年烟民中难以打开销路，国外烟草公司正在努力争取年轻人群的好感。F1赛车新鲜刺激，孩子们会觉得非常时髦，加上有他们崇拜的明星在里面，烟草广告通过电视转播可以传到全国各地，对青少年的诱导和影响绝对不可小视。”

　　另一个不能忽视的新的背景是刚刚过去的SARS危机。上海、F1和香烟的诸种缠绕，在SARS之后呈现出新的变局。健康意识和公共利益的高涨，对上海F1和烟草的结合，构成了新的阻力。非典使我们勇于反省自己，追求一个更健康的生活方式；但我们是否有勇气追求一个更健康的经济，却仍然有着太多难以应付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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