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前卫168

　　新浪的车坛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都是搭楼梯形的，所有的主贴和跟贴都一目了然，可以随时跟任何一个贴子。灌水的主顾，傍午傍晚有了空，每每花十来分钟，灌一碗水，——这是二十多个星期前的事，现在灌一碗水只要一分钟，——倘肯多花十分钟，便可以把当天的新贴子浏览一遍，如果花到一个小时，那就能逐个回帖，但这些主顾，多是打工的，大抵没有这样闲在。只有待业青年，才逐页逐条地看贴，慢慢地坐回。

　　我从十二岁起，便在坛子的JB当伙计，斑竹说，样子太傻，怕侍候不了精品，就在外面做点事罢。外面的灌水主顾，虽然容易说话，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贴子的点击率从0到150，看过跟贴是不是都再次回了，又亲自顶自己几把，然后放心：在这严重监督下，删帖也很为难。所以过了几天，斑竹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删广告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我从此便整天的呆在坛子里，专管我的职务。虽然没有什么失职，但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斑竹是一副凶脸孔，主顾也没有好声气，教人活泼不得；只有转弯上网，才可以笑几声，所以至今还记得。

　　转弯是发贴字节都在2000以上而从没有精品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脸色，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虽然发的是长贴，可是都是ZT的，似乎连标点符号都没改，错别字也没有改。他对人说话，总是教人不知所云。转弯一上网，所有看贴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转弯，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他不回答，对斑竹说，“灌两碗水，回十个贴。”便搭出一溜楼梯。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转弯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单身女贵族的精品，吊着打。”转弯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转贴不能算偷……转贴！……网友的事，能算偷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君子固穷”什么“者乎”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坛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转弯原来也搞过原创，但终于没有加精，又不会营生；于是愈过愈穷，弄到将要讨饭了。幸而有台好电脑，便替人家查查资料，换一碗饭吃。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好吃懒做。坐不到几天，便连人和电脑鼠标键盘，一齐失踪。如是几次，叫他查资料的人也没有了。转弯没有法，便免不了偶然做些灌水的事。但他在我们坛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帖子，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两天，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转弯的名字。

　　转弯灌了一通水，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转弯，你当真能查资料么？”转弯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半个精品也捞不到呢？”转弯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WKWKWKKK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坛子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斑竹是决不责备的。而且斑竹见了转弯，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转弯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上过网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上过网，……我便考你一考。搜索资料，上什么网？”我想，讨饭一样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转弯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知道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网站应该记着。将来做斑竹的时候，灌水要用。”我暗想我和斑竹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们斑竹也从不查资料；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是新浪搜索么？”转弯显出极高兴的样子，点头说，“对呀对呀！……新浪搜索有四个快捷键，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转弯刚敲了www.，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转弯。他便给他们贴笑话，一人一个。孩子看完笑话，仍然不散，都望着帖子。转弯着了慌，说道，“不多了，我已经不多了。”直起身又看一看贴子，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不多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转弯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斑竹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转弯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个贴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灌水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封了ID了。”斑竹说，“哦！”“他总仍旧是灌水。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灌到时事论坛里去了。那家的坛子，灌得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警告，后来是调查，查了大半夜，再封了ID。”“后来呢？”“后来封了ID了。”“封了ID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不来了。”斑竹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火，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主顾，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灌一碗水。”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转弯便在坛子里出现了。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夹袄；脑袋两边多了两个圈圈儿，成了“o转弯o”。见了我，又说道，“再灌一碗水。”斑竹也伸出头去，一面说，“转弯么？你还欠十九个贴呢！”转弯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贴，刚转的。”斑竹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转弯，你又灌水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灌，怎么会封ID？”转弯低声说道，“忘，忘，忘了密码儿了……”他的眼色，很像恳求斑竹，不要再提。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便和斑竹都笑了。他灌了水，回了贴，慢慢地走了。

　　自此以后，又长久没有看见转弯。到了年关，斑竹取下粉板说，“转弯还欠十九个贴呢！”到第二年的端午，又说“转弯还欠十九个贴呢！”到中秋可是没有说，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大约转弯的确换了马甲了。

　　注：本文纯属虚构。全文已经转弯本人审阅批准。

　　JB 前卫168 ww_168@hotmail.com

　　2004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