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晚蝉
周末,野于风最美的事就是睡到十一点再睁眼。但他妻子不这么想,不到七点就来挠他脚心,在他脚背上亲了一下,又举着野于风的被子说好几个星期没看她爸了,赶紧起来接老爷子来吃午饭。一阵凉风扫过脊梁,野于风蜷起腿揉着眼睛坐了起来。揽过妻用力搂一下,算是道了早安。趿着鞋,晃到卫生间尿今天的第一泡尿。
野于风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娶了人家闺女就得给人家当女婿,这是起码的江湖道德,没什么好含糊的。只要妻子家需要,无论什么时候,开车就走,肯定不会嗑吧。
缸瓦市,西四,一直往北,到新街口才赶上第一个红灯。野于风等灯的时候喜欢吹口哨,这次还没等他吹完《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灯就变了。
绿灯。行。
刚刚起步, “咣当!”一声,野于风的脑袋被狠狠地按地头枕上。
“操!追我了。”野于风就着吹口哨的嘴骂了一句。从后视镜里看是一辆红叶面包车包。
车屁股传来的力度和方向说明面包车司机肯定也避让了,但是速度和时间都不足以满足他的美好愿望,还是追上了。野于风开车时间长了,对事故有些麻木,看见别人的车狼藉地瘫在路上,还会默默地为当事人祈祷一下,让主保佑他们。在他心里买车就是撞的。只要人别受伤,一切都可以重来。这回他总算盼到有人撞他了。好在市区追尾,还不至于鲜血横溅,伏尸五步。
下车看了一眼,伤得不算太狠。红叶的右前杠顶到野于风的左后方。尾灯扎漏,尾灯下的装饰板和保险杠深度划伤,大片深蓝色的油漆嵌在野于风的白色后尾上。野于风安慰面包车司机“小心点开车”,平静得像对自己同事。
倒是面包车司机紧张得眼睛一眨一眨,像只慌了神的兔子。他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刹车不好使,正准备去公司换车的。”
野于风说:“稍等稍等,我得问朋友怎么处理。”他没有汽车事故的经历,不知道有没有更好的办法立即处理这起追尾。于是打电话给朋友报告了伤势,朋友说:私了1500,要不叫警察。野于风转头跟面包车司机重复了一遍:“私了1500,要不叫警察。”
面包车司机脸上陪着不是:“我没带那么多钱。我先给老板打个电话,您等我一会儿。” 他电话回来告诉野于风,老板说车有保险,可以报警。这样一来,野于风的周六会全部用于定损,索赔,修车。但是他实在不太想难为面包车司机。也不想跟警察说他自己承认刹车不好使了。
警察很快来了。收了驾照,开了处理单,像所有追尾事故一样,面包车负全责。野于风在事故处理意见书上看到,面包车司机刚刚20岁,还是个孩子。头发长而蓬松,圆脸红且黑,眼晴明亮。棕红色上衣,深蓝色裤子,鞋已经很脏了。许多人在这个岁数还在象牙塔里边读村上春树边泡妞,他却在大街上不停地奔波,为虚邈的未来。野于风心里生出对这对孩子的怜意,就和和气气地带了他去保险公司定损。
南礼士路,ZH大厦一层,HT保险公司。
负责面包车保险的业务员也来了,他在忙着报案,照相,定损,做那些保险公司规定的理赔程序。
定损单子打好,野于风一看,大吃一惊:429元!
保险杠、尾灯、装饰板,429元?!且不论修理厂的工时费和误工费,光材料费也不止429元啊?野于风感觉自己有点受伤了,但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跟定损的说:
“你要重新定损。”
定损的抬起眼皮看野于风,眼睛不大,里面有点不易觉察的诧异。野于风又说:
“你要重新定损。”
“就这么多了,不能重定。”听上去定损的很坚决。
“我车上有原厂提供的配件价格表,可以借你看。429块大概只是一个尾灯总成的价格。”野于风一如既往地强迫自己像个绅士那样与定损的对话。
定损的天天跟野于风这种倒楣蛋打交道。一个想多要点,一个想少赔点,什么时候双方都尿不到一个壶里。他这回眼皮都不抬,极不耐烦叫道:“肯定够!不够你来找我,我带你修去!”
这显然是个缓兵之计,但是这个诡计着实挑逗了野于风的耐心,野于风关于伤车、耗时间、荒废周末、甚至大早就被妻子叫起来等等所有不快飞快地奔向脑门,他有点搂不住了。
“你少废话!”野于风开始揶揄定损的,“上你爹的修理厂去?你乐意,我还不高兴呢!”
定损的看野于风彻底脱去了斯文外衣流氓一样凶狠起来,便有些知难而退,转脸对肇事车的保险业务员说:“他跟我没关系,我只对我的客户。”这实际就是跟野于风说“一边呆着,你不配跟我玩儿!”。
仿佛被他的无知抽了一个耳光,野于风皱紧了眉头喷出些唾沫来:“如果不是你急哧白勒去照相,你以为我会找你?!你没见过钱就想法多挣点钱回家看看,四百块?!修他妈自行车呢?”
道貌岸然是一种十分有害的约束。此刻,野于风扔掉“假惺惺”的外衣以后,感觉浑身舒畅,激情贲张,只要野于风愿意,他可以咆哮,可以粗口,甚至可以捋胳膊挽袖子做舍生忘死状。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不想做猎物就必须做猎人,世界上的事就是这样,猎人即使受伤也多是最终的赢家。野于风飞快地把自己灵魂的鞋脱了扔在地上,决计做一回猎人。
那定损的开始吱吱唔唔,他大概意识到刚才说错话。野于风却才开始过猎人的瘾,他狠狠的挖苦定损的:“你业务不熟可以去学习,来不及学可以问你同事。让你同事看看,你那是给我定损吗?整个就是一添堵!”
这是一句致关重要的发言,它同时给了野于风和定损的一个台阶。定损的很快接受了这个有点“丧权辱国”的建议,转脸望着他的同事。野于风见可能重新定损,也收敛了许多。
旁边一个年龄稍大的理赔,拿起刚才定损的单子看了一眼,再看一眼窗外野于风的车,说:“您别着急,我去给您看看。”
野于风极配合的溜那理赔的须:“本来大周末被追尾我就挺搓火的,他还一个劲儿跟这儿逗。还是您有职业精神,谢谢您,谢谢谢谢呵呵。”
重新照相。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才起腻的定损的拿个公事包出门,野于风又来了劲:“去学习啊?”他憋出些坏笑很低俗的挤兑他。
定损的不答,继续往外走去。野于风像个得理不挠人的乡下贩夫一样,停下脚,冲那背影叫道:“你是应该好好上点学了,初中没毕业就出来给人理赔,你得坑多少人啊!”
定损的仍然没有理野于风,不知道因为理屈了词穷还是职业造就了他良好的耐心。
定损的走了以后事情变得顺利,新接手的业务员给定了1000元,虽然这离野于风需要的1500元还有很大差距,但是野于风累了,不想和太多人吵架。
开车去修理厂的路上,野于风又在红灯下约无其事地吹起了口哨,这回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从后视镜。还好,那辆红色的法拉利离他有一段距离。于是继续吹他的《夏天里最后一朵玫瑰》,这时候小腹隐约有些鼓胀,野于风瓮声骂道:妈的!中午这泡尿都给耽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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