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刘_方_子
2003年5月26日,北京市海淀区妇幼保健院。
我和妻子是在前一天住院的,她妊娠已满39周,准备今日接受剖宫产手术。在此之前的B超检查显示,胎儿为臀位(头朝上),且脐带绕颈一周,又是高龄初产(35岁),为安全起见,医生决定剖宫接生。
11点的时候,护士推门进来,用平车接走了我妻子。我扶车紧随至手术室门外,开始了焦急的等待。
从决定接受剖宫产手术那天开始,我就反复查阅资料,并且询问了很多过来人,他们告诉我说这只是一个20多分钟的手术,对医生来讲,易如反掌,对产妇来讲,安全便捷。那么好吧,我想,20分钟的等待应该不算太难,总比等待自然分娩好多了。我甚至默默地设想、规划在手术的这段时间里我该做些什么,该如何记录这个时刻。可是,随着手术室那两扇门的关闭,一切计划就全乱了。
手术室门外拐角处有一排给家属准备的椅子。我坐了一会儿,想想不妥,这里与手术室的门不能直视,万一医生出来,我不能做到第一时间响应。于是我起来,站到正对大门的地方。站着,我觉得气短燥热,扯下口罩(F D时期,医院要求必须佩戴),想想不妥,万一医生出来,不能让人家反感。于是戴上口罩,蹲下。蹲着,想想不妥,万一医生出来,我猛然起立,头晕摔倒可怎么办。于是又站起来,走几步坐回椅子上。看看手表,才过了半分钟!
2003年5月26日上午11点多,在“海妇”四层手术室外,一个半大男人就这么一遍遍地重复着上面那几个动作。如果你恰好路过看见,我保证你会对“热锅上的蚂蚁”有重新的、形象的、深刻理解。
随着年纪一天天增加,生活日复平淡。我们对家人的亲情流露,只有在非常时刻才能强烈迸发。在此前一个多月,我曾陪父亲去做肠镜检查,常规的检查时间每人大约是30分钟,发现问题时会相应增加检查时间。我父亲进去后,前20分钟的时间里我在看报纸;30分钟时没出来,我开始不安;40分钟,我一圈一圈踱步;50分钟,我极度焦虑;60分钟,我感觉快要崩溃了。直到70分钟时我父亲安然结束检查,一场虚惊结束。那时我才发觉,我原来是那么地爱我的父亲!
此刻,在手术室的门外,我这只蚂蚁又一次无所适从地徘徊,频频抬手看表,估算着里面的进程。
到了我妻子怀孕的后期,特别是知道了“臀位”、“脐带绕颈一周”的状况以后,每天看到她隆起的肚子,我都会暗自担心。虽说生儿育女是自然规律,可是她这样的情况,要保证母婴平安,只有依靠现代医学技术,否则便是凶多吉少。适逢SARS肆虐,情况凶险,医院和医生尚且不能自保,谁人又能来护佑她们?每每想起,每每茫然!
时间一秒一秒地度过。我发现手术室的两扇门之间有那么2、3厘米宽的缝隙。窥视进去,隐约可见里面的情形。手术室很深,一条走廊连接着几间屋子,不时有医生护士走动。看样子她们步幅平稳,这样说明里面的情况是正常的吧?如果有紧急情况,她们会跑起来吧?她们不跑,就说明我妻子的手术还顺利吧?此时此刻,我们太需要一次顺利的手术了。
不久前,我陪妻子到医院做围产检查。医生询问妊娠过程,我们一回忆,倒把自己吓了一跳。
首先,去年9月底,妻子发现怀孕。激动伴随着担心,那段时间她一直隐隐出血,先兆流产迹象不绝。到医院检查,大夫开出B超检查申请单,“怀疑宫外孕”的字样赫然入目。B超室医生接过单子,说:别担心,她老是怀疑人家宫外孕,肯定没事。B超的结果果然验证了“怀疑”的错误。服药保胎后,症状消失。
11月,气候变化,妻子感冒,硬“抗”几日无效,入院输液,
今年年1月6日,妻子夜里加班回家,进门便泪如雨下,我谔然,稍倾轻轻探问,果然是妊娠检查出了问题。18周,按规定做“筛查”。结果显示“唐氏风险”高达1:40,(正常比例的上限是1:240)这意味着胎儿很可能是先天愚型。难捱的3天后,1月9日,在人民医院做羊膜穿刺术,直接抽取羊水化验。而检查结果,要等待3周!度日如年的3周啊。后来翻看那时的日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能够挺过来。我只是记得,第一周,是一小时一小时数着度过,第2周,有些麻木,逼迫自己放松,胡乱写些文字,等到第3周,又忽然害怕那个时刻的来临。惴惴不安中终于等来了报喜的电话:羊水染色体检查正常!!!
接下来到了25周,B超检查提示胎儿偏小。入住人民医院治疗。每日输液补充能量,促进胎儿发育。为期一周,出院回家。
29周,突发先兆早产,紧急住院。居然与上次是同一个床位。又是一周难熬的时间。
随后的日子略显平静。定期围检,情况平稳。最后一次去人民医院是4月16日。一周后SARS爆发,人民医院封闭!4月16日的人民医院啊,那是怎样的病毒弥漫!4月20日的新闻发布会后,我们紧张地每日监测体温,小心翼翼地度过可能的漫长潜伏期。
人民医院封闭了,我只能寻找其他医院。还好,我们离“海妇”很近,去这个专业医院应该不错。一位大姐热心地打来电话,介绍她认识的“海妇”专家,并且替我们约好了时间,去医院与专家见面。而就在见面的前一天,大姐紧急电话报告消息:“海妇”出现一例SARS病例,专家被隔离,病区被封闭!
完了。“海妇”瞬间也失去了安全。我坐在电脑前,一遍一遍查询检索,想寻找一方净土。平谷吗?延庆吗?我们难道要去平谷延庆不成?
感谢政府,感谢白衣天使。“五一”过后,疫情渐渐消退,好消息慢慢传来。“海妇”没有再出现新病人,“海妇”那个病区解禁了,“海妇”的专家自由了。。。
39周+2,275天,我们就这么一路磕磕绊绊走了过来。
我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已到了11点半,我从门缝里看见一个护士向外走来,怀里抱着个包裹。这就是了吧?我暗暗松口气,等待着见面那个时刻。
护士出门,问:“谁的孩子呀?是XXX家属吗?”“是啊是啊,我是。”“男孩,3700克。”
3700克!3700,3700,七乘以二是十四,是吗?是!是十四,那孩子是七斤四两啊!“大人怎么样?手术顺利吗?”我其实更惦记妻子。“挺好的,没事。”。。。。。。“来,好好看看孩子。”护士招呼我。我低头端详儿子,怎么这样啊?小眯眼,大腮帮,翘鼻头,厚嘴唇,“这孩子象谁啊?这么丑!”“象你呀!”“·#!%¥……*—¥#·”
“给孩子做个‘小脚丫’留念吗?”护士又问。“做!”“那来选一个样子吧。”
其实,“小脚丫”的样子我早就选好了,就是那种“水晶球”的造型,底部是孩子的脚印,背后立面是文字。
“选一句祝辞吧。”护士递过一张纸,上面罗列着各种美好祝福。我接过,不用浏览,目光立刻锁定了一句“老土”的大白话:“一生平安。。。”
办妥了这些事情,我跟随护士回到病房。婴儿的小车早就准备好了,护士麻利地给他换好衣服,朝屁股上打了一针,然后要离开房间。我赶忙追着问:“他要是哭,我能抱他吗?”“你可以先打报告请示。”“·#!%¥……*—¥#·”
11点45分,妻子被送了回来。一进门,她就搜寻到了婴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全然不顾周围的人手忙脚乱地给她收拾输液和监护用品。
。。。。。。
一切都安静下来了,病房里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一个满头大汗、手足无措、兴奋躁动的大男人,一个虚弱苍白、慈祥安静的大女人,一个湿乎乎、胖嘟嘟、据说丑得特象他爸的小男人。
2003年5月26日,我们家在这一日集结完毕。
。。。。。。
产后2日,我拿到了“小脚丫”水晶球。捧给妻子,她接过去凝视,忽然间潸然泪下,我也忍不住眼圈发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我知道,此刻能如此打动我们的,只是“一生平安”那几个字。。。
不支持Flash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