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驰在中国内地，大约是最可骄人的轿车牌子之一，而“武汉森林野生动物园”买到的一辆奔驰却成了业主一宗恼人的财产；据《文汇报》12月27日“点击”报道，“买回来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接二连三地出现了”种种问题，而且屡修屡坏。车主受不了了，要求退车，被拒，于是当众砸了它。效应是轰动的。12月27日，《北京青年报》对此作出的评论若有憾焉：“车主……直接就招呼起了铁锤。于是‘奔驰’名声受损，车主财产受损，两败俱伤。都‘WTO’了，连国与国之间都讲究‘双赢’，可这回的买卖双方却让事情发展成了‘双输’，实在是奇怪。”那么，应当怎样办才对呢？“现在最热门的一个词就是‘接轨’，……改我们的轨，以接国际的轨。而国际的轨已经在那里摆着，就是一系列法律、协议、规则和不成文的‘国际惯例’。”所以，正确的办法应当是“和国际接轨”，双方都来诉诸法律，以求“双赢”。

　　说时容易做时难。

　　“双赢”当然是好的，是处理世间一切事件的最佳办法，值得鼓掌欢呼。但如果人家定要单赢呢？俗语云，一个巴掌拍不响。现有一个巴掌，它乐于双赢，它想鼓掌，但如果另外一个巴掌不合作，就是不鼓，请问那掌怎么个鼓法？至于说接轨，当然也是必要的，要不还搞什么改革开放？但要接轨，也不是一国的事；你接他不接，或者他把他的一国之轨当成国际之轨让你接，你是接还是不接？

　　这样的例子有的是。譬如《京都议定书》，那不只是“和国际接轨”，而是众多国家在国际上接轨了罢？如果切实办起来，那就不只是“双赢”而是“众赢”——所有的国家所有的民族——全人类都赢了。但小布什不干。

　　说小布什不干，恐怕不够确切；他身为美国总统，是美国选民选出来的，选民要他拒绝《京都议定书》，他当然只有拒绝。但是，说选民要他拒绝，恐怕也不够确切；美国选民中有一部分是反对小布什拒绝的，无非他们的势力不如坚持要求继续大量排放二氧化碳的一方。小布什如今赢得了这部分选民的支持，而这部分选民则赢得了继续放手使用燃油的自由，二者的需求可谓接轨，成果可谓“双赢”；但就另外一部分选民来看，那双赢就仅仅是对方单赢；而如果从全球气候着眼，那就只能是孤赢——孤孤单单地一家独赢而全盘通吃。

　　奔驰轿车买卖双方的接轨和双赢，同样地也不那么容易。日常生活中我们许多人并不经商，但却人人都得买东西，因此我相信为今之世，人人都有买了假冒伪劣而自认晦气不了了之的经验。对顾客，中国的老话叫衣食父母，洋话叫上帝，可以听得人们沾沾自喜，忘了身在何处。其实还有一句较为实在的话，叫店大欺客。奔驰公司是否店大欺客，要看今后的审判结果——如果有的话——说话。但即使不经审判，有一条也是清楚的：任何一家大公司，尤其是跨国公司，只要事涉生产技术或商业法律，他们的知识和人才储备都必然充足，顾客远非其比。新华社记者沈文著文质问购物“三包”规定的落实何以如此艰难，文中称消费者为弱势群体，不为无因。当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但无论法律多么公正，控方也必须有本领先在技术上找到证据，后又法庭上驳倒对方的辩护词，这就不那么容易。眼前这件奔驰之争便是现成的例子。《文汇报》的“点击”说：该车“多次修理之后问题仍然不断，销售商又以所用汽油质量有问题为由拒绝退车。全国用户委员会在受理投诉后表示，由于该车已经受到破坏，给取证工作带来很大困难，增加了解决问题的难度。眼看一年的保修期已经过去，动物园董事长既无奈又恼火，于是出现了砸车一幕。”

　　接轨和双赢，谈何容易。然而，对这件事还有更严的责难。另一家报纸报道说，有人认为砸车的行为属于炒作。

　　这我以为过分了。所谓“炒作”，指的是锅里面添油加醋、锅下面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热闹，以便提高票房价值，于是也就抬高自己的身价。但在我看来，这位奔驰车主之所以砸车，却是无奈之余把事情摊到公众面前，唤起注意，请社会舆论给个说法，其用意恰如龙永图论中国入世时所说：“大块头和小块头发生矛盾时，大块头总喜欢把小块头拉到阴暗的角落单挑；小块头则希望到人多势众的地方找人主持公道。”

　　比喻总是瘸腿的。销售商找车主单挑，并非在什么阴暗的角落。但那单挑的具体内容却是个暧昧难明的环节：“所用汽油质量有问题。”对此，连全国用户委员会都认为取证有很大困难。对啊！买什么汽油、用什么汽油，有谁会想到每次每次都经过法律公证？

　　砸奔驰的和卖奔驰的人之间的这场争执，当然难以双赢，可也不至于是双输。砸车之举说明车主已经感觉到自己输定了：拿不出证据证明所用的汽油质量纯洁无问题，官司就打不下去，而保修期也过了；一辆车，修不好、开不动、退不了，只得一砸了之。而汽油质量无问题既然得不到证明，奔驰质量无问题似乎也就得到了证明。就奔驰公司一方来看，这很好。至于砸车，那是车主的事。我没有退车，车就仍旧是你的，你当然有权处置。你给自己造成损失，我不妨表示同情，但爱莫能助。

　　砸车于车主无助，于将来的购车者却可以是个提醒：无论买什么车，一定要用质量没有问题的汽油(以及别的油和别的东西)，而且，更重要的是，每次每次都一定要留下法庭上拿得出手的证据。这个，也许可以称为砸车的社会效益？(冯世则)( 2002 01 01，北医212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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