耗费6000万元巨资收购两个至今都不能正常运营的加油站，并且收购过程中惊现收购标价完全不同的“鸳鸯合同”——这宗央企收购案正引来公众越来越多的质疑，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操盘者与民营加油站又有着怎样的利益纠结？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对此的回应是，收购宏远、宏业加油站是中石油为占有市场份额而进行的战略布局，至于值不值，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认识。而中石油总部又是如何回应的呢？

　　文  本刊记者 姜东良

　　“这就是个畸形儿，不能按‘正常人’来养。”说起中石油安徽分公司收购的两个加油站，安徽宣城市高等级公路建设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谢凯一脸无奈，“我们最担心的是它的安全问题”。

　　本刊2010年第五期以《中石油天价收购民营加油站惊现鸳鸯合同》为题，详细披露了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在天价收购当地两个几近废弃加油站的过程中饱受“金元外交”、“鸳鸯合同”的质疑一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更有读者将这一事件称为“鸳鸯门”事件。

　　近日，《法人》记者就读者关心的“鸳鸯合同如何出笼”、“加油站能否合法营业”、“加油站安全隐患”、“投资回报”等问题，再次赶赴浙皖两地展开调查并在京采访了中石油总部。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称中石油)首次回应这了一事件。

　　“鸳鸯门”事件

　　“鸳鸯门”事件的主角是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和其收购的安徽广德县宏远、宏业加油站。

　　宏业加油站和宏远加油站位于浙皖交界处318国道两侧，是安徽省广德县的招商引资企业。2003年9月建成并对外营业。广德县颁发的土地使用证显示，宏业加油站占地14185.90(约21.3亩)；宏远加油站是8094.40(约12.1亩)。

　　此后，318国道改线，这段国道改建为高速公路(广祠高速公路)。由于两个加油站不符合高速公路的准入条件，2006年9月，广祠高速公路的主管部门关闭了加油站的出入口，两个加油站停业。后来，加油站的一些主体工程在冰雪灾害中垮塌。

　　在有关部门的帮助下，2007年9月21日，安徽省交通厅原则上同意将两个加油站在改造后纳入高速公路停车区统一管理，但必须在省厅验收合格后，方可作为停车区使用。至今，两加油站仍没有经过安徽省交通厅组织的验收。

　　此后，两个加油站开始物色买主。中海油和中石化在接触后放弃了购买(媒体报道，中石化给出的价格是2000万元)。最终，中石油以6000万的天价收购了这两个几近废弃的加油站。

　　2009年11月5日，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和安徽省广德县宏业加油站、宏远加油站签订了收购合同。

　　该合同有两个版本：

　　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出具的合同显示，收购宏业加油站的价格是3600万元、宏远加油站的价格是2400万元，两项合计是6000万元。

　　安徽省商务部门备案的合同则显示，宏业加油站转让的价格是1200万元、宏远加油站的转让价格是800万元，两项合计是2000万元。

　　两个版本的交易价格整整相差了4000万元。举报人称，“这两个加油站不符合高速公路的安全标准，无资格对外营业，收购会对国家造成重大经济损失，认为这是‘金元外交’的产物，交易的资金有部分是返还给中石油内部人的”。中石油安徽分公司否认了这个说法，认为这种说法“毫无根据”，该收购行为符合“审批程序”。

　　“鸳鸯门”事件曝光后。中石油安徽分公司的这个收购行为，引发了读者的各种猜测和质疑。

　　回应：鸳鸯合同已经更正

　　《法人》记者采访、报道了这一事件后，中石油安徽分公司的有关人员赶到报社，表示记者手头的两份合计为2000万元的合同可能是“人为造假”。

　　“这两份合同经过了主管部门的确认，合同每页都加盖着主管部门‘与原件相符’的确认章，怎么可能是假的”。记者满腹疑虑。

　　在进一步的采访中，《法人》记者发现，事情有了戏剧性的变化：在安徽省商务部门备案的合同又被人换成了6000万的。

　　广德县商务局副局长章润飞告诉《法人》记者，就在《法人》记者采访后不久，原宏远和宏业的负责人王灵云就赶到商务局“解释”此事。并交上了6000万的合同，备案的合同从2000万合同变更为6000万合同。

　　“王灵云说，2000万的备案合同是他私自改的，目的是怕别人向他借钱，这和中石油没关系”。章润飞如是说。

　　《法人》记者根据有关部门提供的电话号码，电话采访了王灵云。

　　“这个事和中石油没关系，是我自己私自改的”。在电话中，王灵云急促的说，“我把合同中有金额的一页抽出来，将6000万元改成2000万元后又去备的案”。 国家要求的审查备案程序，在这里竟然如此儿戏？

　　王灵云解释这样做的理由是，广德县属于两省交界处，怕有些“坏人”知道卖了“高价”后，对其不利。

　　“就告诉你这个事情，这事和中石油没关系，其他的一概不接受采访。”王灵云说完这句话后，就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法人》记者仔细查看了手头的合同，并邀请其他人仔细观察，两个版本除了转让价格不同外，其他内容一模一样，没有发现合同有改动的痕迹。而且两份合同的签名和盖章的位置也不一样。

　　随后，一位自称参与了该合同谈判过程的律师给记者打来了电话：“我们已经查出来了，举报者是公安局的一个警察，这个人是在诬告，我们已经找过宣城市的一个副市长和宣城市公安局局长，要追究这个人的责任。”

　　记者提出见见这位律师，他干脆的拒绝了：“就说这些，其他问题不接受采访”。

　　除了“金元外交”外，举报人反映的主要是问题是，这两个加油站达不到高速公路停车区的设计要求，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不可能通过验收，坚持收购，将造成国有资产的重大损失。

　　举报人还说，根据交通部《公路路线设计规范》对高速公路停车区进出匝道长度的设计要求，入口车道的长度需要达到240米，出口需要245米的距离。由于宏业加油站入口处是318国道的过街天桥，这个长度依据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达到设计要求，强行开通，存在严重的安全隐患。

　　各部门违规大开绿灯或酿安全灾难

　　6月10日上午，《法人》记者再次来到宏远、宏业加油站(现称宏远、宏业停车区)。与上次不同的是，宏远停车区已不再是一片废墟，加油站和停车区的主体建筑已经建起来了，工人们正在紧张的忙碌着。

　　现在，宏业(宏远)加油站早已改为“中国石油天然气股份有限公司安徽销售分公司广德宏业(宏远)加油站”，营业执照显示成立的日期是2010年1月11日。

　　开业已有5个多月的宏业加油站，依然冷冷清清，几个加油站营业员在聊天，停车区里只有两辆过路的货车和一辆小型客车，无车加油。

　　记者特意徒步丈量了宏业停车区进入高速公路的匝道，共102步。测绘资料显示，从318国道穿越广祠高速架设的天桥到宏业服务区入口的长度是 124.5米，由于天桥的缘故，匝道到入口的实际长度只有87.5米，从停车区驶入高速公路的匝道长度还不到100米，远远低于国家规定的标准长度。

　　由于进入服务区的匝道距离短，再加上过街天桥影响视线，高速行驶的汽车想进入服务区都必须采取刹车急转的措施，极易发生追尾事故。

　　在世界各地的高速公路史上，由于进出匝道设计较短而引发的交通事故并不鲜见。所幸的是，宏业开业以来，正逢广祠高速公路正在大修，车行速度比较慢，没有发生重大事故。

　　听到宏业停车区已经开业的情况，安徽省交通厅建设管理处章后忠处长有些诧异。“我们整改文件下发后，至今未收到要求验收的有关材料，也没有组织验收啊”。

　　没有交通厅的验收，高速公路管理部门又是如何允许宏业停车区营业的呢？

　　在安徽省高速公路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办公室一位张姓科长并没有正面回答记者的问题。他在请示后，将记者推给了宣城市高等级公路建设管理有限公司副总经理谢凯。

　　宣城市高等级公路建设管理有限公司是宣城市交通局的下属企业，宏远宏业加油站所在的广祠高速公路是其和安徽省高速公路控股集团有限公司共同出资兴建的。

　　“现在只是试营业，是广德县政府要求我们开口的。”谢凯说，考虑我们在广德的一些工作还要依靠当地政府，他们又拿来了安检、消防和交警部门出具的验收证明，我们能不开口吗？”

　　广德县商务局章润飞副局长的说法是，广德县是没有权利决定加油站开业的，高速公路主管部门不同意，就永远不能开业。

　　开业时各部门一路绿灯，责任却相互推卸。一旦发生事故，谁又能承担得起责任呢？

　　不过，谢凯承认，按照目前的条件，宏业的进出口匝道要达到法定长度，基本上没有可能。

　　“这本来就是一个畸形儿，不能按‘正常人’来抚养”。谢凯辩解道。他把安全的希望寄托在路过的司机身上。

　　他说：“到宏业这段路是上坡，又刚过收费站不远，一般司机都跑不起来。”

　　他坦承：“我们担心的也是安全问题，如果有一天领导让封了，那真是万事大吉了”。对于正在改建中的宏远加油站，谢凯请《法人》记者放心，“我明确地告诉你不会开这个口子！”

　　停车区达标尚需数千万投资

　　谢凯说，两个加油站位于浙皖交界处，管理权限也不清楚。考虑到这两个加油站是广德县的招商企业，其形成有一定的历史原因，才同意纳入服务区管理的。

　　由于修建广祠高速公路时并没有将两个加油站规划成停车区。两个停车区先天不足，停车场地面积小，与加油站距离太近，确实存在安全隐患。

　　谢凯说，一般的服务区规划都在80亩以上，宏远宏业先天不足，宏业目前有两大难点很难突破。

　　“一是停车区进口匝道，如果要达到标准长度，就要另行征地，拆除过路天桥，建设下穿隧道。但这比较难，过路天桥的东侧就是浙江省的地界，附近又是低矮丘陵，公路两侧落差大，工程造价太大。”

　　“二是停车区出口匝道，表面上看只要把附近的土地买过来，往外扩建就可以了，但是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加油站的油罐就埋在附近地下，有很大的安全隐患，目前，这个也很难行得通。”

　　“两个加油站都改建合格，没有几千万是下不来的。”一位熟悉情况的人告诉《法人》记者。并且，这还要看能不能征下土地。

　　谢凯把希望寄托在了中石油身上。他说：“中石油有资金实力，活动能量又相当的大，也许能把两个省(浙皖)的工作都做通呢。”

　　《法人》记者了解到，中石油安徽分公司收购两个加油站的费用是6000万元(不包括重建两个加油站花费的巨额资金)，一年的银行贷款利息就需要400多万元，一年需要上交给高速公路的管理费是30万元，各种运营费用一年最少也要100多万元。

　　安徽分公司一位工作人员给出宏业加油站的销售数据是每天10吨左右，这样算来，一年的销售额还不到4000吨。

　　而宏业加油站蒋站长告诉《法人》记者，“宏业停车区现在白天的车比较少，晚上就多了，多的时候一晚上能有五六十两大客车”。

　　“这些进入停车区的车辆有多少在这里加油的？一天能加多少？”记者追问。

　　“这是商业秘密”。蒋站长迟疑了一下说。搭载记者的一位出租车司机说，“前后都有服务区，这里(宏业)一天加油的比较少，现在，一天能加个三五吨就是好的了。”蒋站长承认现在加油的车辆比较少，他说，“等对面的宏远建起来就好了”。

　　记者了解到，宏远、宏业夹在广德服务区和长兴服务区之间，距离广德服务区只有十几公里。

　　今年初，中石油安徽分公司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安徽成品油批零差价在800多元/吨”，而一位加油站的负责人告诉记者，一吨油的净利润就是300元左右。即便按照每吨800元利润、一天销售10吨的标准计算，宏业一年的利润也不过320万元，还不够支付前期的利息款。

　　安徽分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说，宏远、宏业加油站是安徽分公司为了占有市场份额而进行的战略布局，至于值不值，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认识。

　　2010年6月22日，记者赶到位于北京东直门附近的中石油总部，就读者所关心的各种问题，递上了采访提纲。6月23日，中石油新闻宣传处孙处长在电话中告诉《法人》记者：“我们正在向业务部门了解此事，有了进展会尽快给你们一个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