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消费与规则意识

　　据报道，2004年中国大陆死于交通事故的人数已经达到了10万人，死亡人数已经高居全球榜首，占世界的1/5。这的确是触目惊心的。导致交通事故的原因固然很多，其中一个，就是驾驶员不遵守交通规则。由此引出一个有关汽车消费中的社会学问题，即规则意识问题。

　　规则总是两个人以上的规则，它是用来谋求社会成员之间的合作、协同和一致的标准化和普遍化行为准则。规则有成文规则和不成文规则、显规则和“潜规则”(吴思)、制度性规则和非制度性规则之分。就交通规则来说，它是成文的、显性的和制度性的规则，必须借助交通执法部门的监管来强制执行。由此，我们发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即成文规则与不成文规则、制度性规则与非制度性规则(如传统习惯)之间的关系问题。如上所说，中国的交通事故中，很大一部分是由于违背交通规则而导致的。无独有偶，根据学者的研究，发达国家的交通事故率(交通事故总数除以车辆总数)远远低于非洲等发展中国家的交通事故率。为什么会这样呢？除了路况、交通管理水平等条件的差异以外，一个根本性的原因，是驾驶员规则意识的差距。规则意识越强的国家，交通事故率越低。反过来，规则意识越差的国家，交通事故率越高。很显然，在其他条件相当的情况下，交通事故率与驾驶员的规则意识成反比。

　　那么，为什么发展中国家的驾驶员的规则意识比发达国家的规则意识要薄弱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必须看一看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的成文的交通规则之间的区别。结果可以发现，就成文规则来说，发达国家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的差异是很小的。甚至在有些发展中国家，其成文交通规则比发达国家的还严格。显然，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之间在交通秩序上的差异，主要不在于成文规则的不同，而在于规则意识(是否遵守规则的意识)的不同。我们不否认，发达国家的驾驶员也会违背交通规则，但就总体来说，发达国家的驾驶员违背交通规则的比率，比起发展中国家的要低。这种差距，正是导致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交通事故率不同的原因之一。

　　有了完美的成文交通规则，并不会自动导致和谐的交通秩序。交通秩序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是一个习惯问题、一个文化问题。发达国家之所以发达，固然有很多原因，不可否认，其中一个原因，在于发达国家的居民具有普遍的规则意识。这种普遍的规则意识减少了交易摩擦和合作成本，增强了社会成员之间的合作程度和协同水平，提高了社会的预期和行为效率。可以说，社会成员普遍的规则意识是一个国家现代化不可缺少的文化条件。

　　反观一些发展中国家，许多传统习惯还在很大程度上支配着人们的行为。如果这些习惯与理性准则是一致的，自然有利于促进经济的发展和秩序的形成。但如果这些习惯与理性准则发生抵触，就会阻碍经济的发展和秩序的形成。就交通意识来说，尽管许多发展中国家的驾驶员也知道成文的交通规则，但是由于他们依然还受传统习惯的支配，当传统习惯与成文交通规则发生抵触的时候，他们往往服从的是传统习惯，而不是成文的交通规则。

　　当人们还停留在山间田野的行走习惯的时候，要让他们遵守成文的交通规则，的确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规则意识的形成，实质上是一个传统文化的改造的过程，一个把传统人转变成现代人的过程，一个把缺乏普遍的规则意识的人转变成具有普遍的规则意识、并将规则意识在内心扎下根的人的过程。换句话说，现代化过程，是将理性的成文规则变成大众文化和大众深层意识的过程。

　　事实上，实现传统文化改造的最理想的领域，就是交通。违背交通规则，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所以，当传统的不良习惯屡次在血淋淋的交通事故面前碰壁的时候，现代化的文化转型，就已经静悄悄地启动了。因为血的教训，比起任何其他的教训，毕竟更为深刻，也更具有警醒的意义。但是，如果我们付出了血的代价以后，依然还停留在传统的“不良”习惯中，那就是一个社会真正的不幸了。

　　规则意识的形成，大可不必等待血淋淋的交通事故来促成。我们可以通过教育的手段，在全民中形成一种普遍主义的文化和理性的规则意识，让固守于传统不良习惯的人，习惯、接受和真心遵守现代理性规则，养成新的文化性的规则意识，从而消除成文规则与不成文规则、显规则与潜规则、制度性规则与非制度性规则之间的抵触和距离。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有必要加强对居民的自我约束能力的训练。当我们每个人都具备了对自身的无理性的危险冲动具有严格的自我约束能力的时候，不仅交通秩序问题，而且许多其他领域的问题，便都能迎刃而解了。(王宁 作者系中山大学社会学系主任、教授、博导、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