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到袁师傅

　　这是在安徽郎溪接触到的人物。

　　那天，我从交通局回汽车站时，观察了一会，选择坐上一辆达雅机(当地人对三轮摩托车的俗称)，这便是袁师傅的车。

　　我有我的选择原则：车要不新不旧，车主要不老不少，当然还有其它一些条件。这是市场调查的基本功：选择调查样本。

　　我同他有言在先，要耽搁他一些时间，我可以多付给他车费。时间对于他来说很宝贵，因为郎溪的达雅机已经有千辆规模，小小的县城已经拥挤不堪，从而实施了载客机动三轮车分单双号上路营运的政策。这一天是双号，袁师傅的车可以上路，而明天又不能出车了。所以，我同他聊天，可能让他损失了做生意的机会。他要做生意而不可能慢慢聊天的想法，这同北京上海广州这样的现代化大城市的出租车司机的心态如出一辙。

图为安徽郎溪县街头的“达雅机”

　　袁师傅的家庭

　　袁师傅住城关镇，没工作。以前做棕绷床，后来家具厂多了，人家买席梦思，棕绷床的生意越来越少，最后就做不下去了。1996年起，买了生平第一辆摩托车，拉客。也就是从那时候起，袁师傅一家人的生活来源主要就是一辆风里来雨里去的摩托车了。开头是个敞的，后来花钱用铁皮焊个楼子。我对他开个小玩笑，用了一个专业的学术词汇：袁师傅的谋生之道是“机动车辆短途客运”。

　　“有时候也跑长途。”他很认真地急忙纠正。“有时候客人会去广德，溧阳。好几十里。”

　　我没同他理论。他家里穷，小学没念完就失学了，我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对他解释我在若干汽车会议上发言的时候搬弄的概念。说起来，这个噪音大、开起来东歪西倒蹦蹦跳跳、没有任何舒适性可言的车，出得郎溪县城，居然开到临县，的确也该算是长途了。

　　袁师傅家有五口人：父母，两口子，女儿。父亲有93岁高龄，原在县城的一个搬运公司工作，退休多年，现在每月能从原单位领到微薄的退休工资。母亲没有单位，现已83岁，每月有30元“低保”。爱人在面包房打工，人家管中午和晚上两顿饭，每月发三四百元工资。女儿上初中，成绩还行，她想上高中，还想上大学。如果她的成绩够得上，袁师傅当然要努力供她读书的。

　　这不，一辆达雅机，就是袁家的命根子。袁师傅回忆当年达雅机少的时候，一脸的幸福。“那时候街上只有几十辆，比较赚钱。同开出租车收入差不多！现在虽然坐车的人多了，但达雅机到处都是，竞争激烈，赚钱很少的啦。”

　　袁师傅的两件心事

　　在郎溪，维持一个人生活的话，每个月要200元。所谓维持生活，大致是有饭吃，偶尔吃肉，基本上穿旧衣服，其它生活用品能省则省(例如上厕所就用捡来的废纸)。算一下袁师傅一家的收入，难就难在小孩上学，老人生病。这两样，没法省。

　　袁师傅的情况的确特殊。他不是下岗职工，他一直在自谋生路；他的父母很晚才生他，年龄太大。他有两大心事，一是老(父母的生活与看病费用)，一是小(女儿上学费用)。

　　他问我：“听说很多地方对老人都有特殊补贴？我们郎溪没有。我父亲现在身体还行，有些老年人的常见病。要是他生大病，我怎么办？”

　　在我感觉中，他眼下更担心的是：要是女儿成绩好，上完初中进高中，怎么办？更不敢想象的是：要是她真的那样争气，读完高中考进大学又该怎么办？“我实在供不起。把我卖了也供不起。”

　　袁师傅那一脸无奈的苦笑，让我心里感到一阵刀割。我很希望，如果这篇文章有幸被郎溪的政府部门官员读到，给他解决一下老人的高龄补贴吧。毕竟九十多岁，政府应该关心一下，这个事不会增添什么财政负担。

　　采访感言

　　郎溪的三轮摩托车的情况，写了两篇，就此打住吧。

　　在同袁师傅聊天的时候，我告诉他，贫困学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国家有政策。我给他出个主意：从现在起要给女儿洗脑，让她知道自己读书是可以向国家借钱的，读了书工作以后慢慢向国家还钱。再者，书若读得好，还有不需要还的奖学金。有了这些钱，就不要只是指望家里。我说最近云南出了个事，一个女生考上了大学需要几千元，家里借不到那么多钱，她的妈妈就在女儿拿到录取通知书后自杀了。可是，这个女生是可以到学校去申请助学贷款的，她的妈妈死得太冤枉了。

　　我说了这些，他就不肯要我多的车费。他说我给他讲了政策，感谢我。穷人就是这样朴实。中国老百姓就是这样朴实。面对袁师傅们，我不由得问：什么是政策？让老百姓活得好，就是最大最好的政策。依我看，郎溪没有为什么“面子”一律禁止三轮摩托车客运，没有出坏政策；在达雅机饱和之后采取分单双号行驶的措施，让众多车主公平赚钱，正是好政策。

　　达雅机在郎溪这样的地方大行其道，用得着一个词汇：生态。达雅机适合于中国有很多地方，难道不能老老实实地承认吗？郎溪离南京仅仅100公里出头，走高速公路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可是在袁师傅们的眼里，南京的很多司空见惯的东西，例如车多而天天路堵，车香而处处美女，便如天外之物！

　　这就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