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青原

　　给新车上牌照头天晚上，我才意识到孤军作战没有喜悦可言。我要穿过漫漫长安街，走京通快速路，最后还要走一段乡下路。望着自画行军图，我给开了三年车的同事黄铭打电话求助。

　　黄铭的热心助人指数一般都在五星以上，只有一次四星半，还是因为闹肚子没替人搬成家。黄铭的文明指数也在四星以上，经常替人冲厕所，减的那一个星是因为他总和冲水声一起大叫：“谁这么懒啊！”

　　第二天早上六点黄铭就在手机中告诉我已在我家楼下。看我过来，黄铭说，我开吧，早上的车多，你手又潮。

　　从我们这个小区上主路，要走过一段早市。从车一启动，黄铭的手掌就铸在了喇叭上，我说，别老摁了，多吵啊。黄铭说，这帮人，只能这么治他们。接着嘴里吐出一串脏话。这串乱码一样的脏话，像电脑病毒，一被激活就再也无法控制，以致让我很快就与他同声相应同气相求。

　　头天晚上有雨。上了主路的黄铭一点也不减速，雨水溅到路人身上，黄铭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有点看不过眼，就说，慢点慢点，咱不也刚开两年车吗？黄铭笑笑，没事，谁让他们占车道呢，我可告诉你，这路上的事你要是让，可是没完，到时候你让吧，你永远也走不动。

　　车终于上了长安街。黄铭总像怕吃亏似的，在本来就没什么空当的车道钻来钻去。一边开一边骂旁边的车不给他让道，还一边攻击我的新车太肉。我心里想，黄铭从来就不是一个怕吃亏的人，怎么在路上这么小气？

　　在京通快速路上，他长时间占着超车道。我多次劝告无效，也就作罢。这时，他遇上了对手。前方有一辆比他还有韧性的车，以70迈的速度前行。黄铭狂摁喇叭，我那个心疼啊。黄铭一边摁一边骂(又一串乱码)，终于把前车轰出了超车道。

　　我问黄铭，你换一条车道走不就行了吗？他说，我咽不下这口气！

　　一个小时的路，黄铭在我眼里变了一个人。老鼠一样的疯狂，鹦鹉一样的聒噪，那般困兽犹斗，那般神经质，以前你上哪儿见去啊。就这一个小时，都见到了，让我目瞪口呆！

　　说到这儿，黄铭，你可别生气啊，我知道你现在不在车上，文明和修养指数还都很高。我想说的是，其实我理解你就像换挡那么快，在形象转换上和你有一拼，就像车胎被扎说瘪就瘪。我就纳闷啊，怎么一上车我也不是我了呢？

　　我的坏毛病不比你少，连我们家的狗都看不上眼。车技不怎么样吧，上来就和人家飙车，别误会，只是和比自己的车排气量小的车飙，属于不公平竞争那种。可就是看不惯前边有那样的车，死活也要超过去，每次超过去还要摇一摇车屁股让后面的车看看。第一次太惊险，左摇右晃，一个急刹车把我们家狗从前边一下甩到后座，从此它再也不坐副驾。

　　不但和小车抢，还和英语字母抢。我知道我抢不过京A京C，但我这个京E也得抢，京F京H还有那些自命不凡的ABC123，都是我赶超的对象。说来也挺没劲的，看人家的车买在自己后面就抢人家，一下车就觉得自己挺差劲，可一上车就管不住。不过，从2003年开始，这样的判断这样的出击可就得小心点了。京H不一定是新手，看他们的车就知道。即使是京H，也不能轻易欺负他们。他们以最短的时间学车以最便宜的价格买车以最大的胆量和最廉价的车饰蜂拥上路，欺负他们？不被他们欺负就是好事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高速路最中间的车道是绝对速度不过90迈，价值超过30万以上的车的天下，在换了几辆车有了好房子后，他们在路上要命不要耍；当拥堵的路口被浮躁的喇叭声淹没时，少数车的挡风玻璃后面闪动着安静的眼神。

　　尽管如此，我还是认为，我们的情绪是有来由的。我们常年积攒了坐公交车的烦恼，练就了骑自行车的腿力，满怀对公车私用的痛恨，再加上生活中逼仄空间传导给我们的窘迫，还有我们那无处施展的指挥欲、权力欲等等……一旦放在了梦想成真的私家车里，什么样的舞台不能有，什么样的戏不能演？

　　不过黄铭我还想告诉你，我们很快就会成为标本。我们在车上出人意料也出自己意料的表演是我们已有的生活环境和经历造成的。没什么难堪的。你要是有一个1998年以后出生的孩子，而你家里又有车，这一切丑陋也许就不会在他们身上出现了。今天的人，谁还会对电视机电冰箱发脾气呢？

　　而当下的人，在汽车面前还得有一段多多少少不正常的路要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