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尔库斯克是个大城市,带路的麦克尔走错了几次,这让我有机会在东张西望中,少些遗憾。三次跨过Angara河后,3点左右,麦克尔找到了通往M53的路。M53是连接贝加尔湖西岸小镇Listvjanka和新西伯利亚的公路。伊尔库斯克西郊的工业区,很快便从反光镜中消失。车辆越来越稀少。森林,再次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宰。丹尼斯曾经警告我,伊尔库斯克是西伯利亚的黑手党城。波兰人也说,伊尔库斯克到克拉斯诺亚尔斯克之间,有一段几百公里的路常有黑手党出没。想起祖拉说的黑手党坐在公路边专门瞄准外国车的情景,心中不免打鼓。天空飘落着细雨,一直精神矍铄的西蒙开始打盹儿。最怕同伴瞌睡,因为瞌睡是致命的传染病,我也变得昏昏欲睡。在荒蛮之地旅行的一个好处,是可以随时随地解决三急问题。我把车停在路边,打着哈欠到树林深处去方便。细风裹胁着飞雨,吹打到脸上,人稍微清醒些。将近7点时,我们开出雨带。
莫尼卡停在一间咖啡厅前——M53旁一座孤零零的平房。俄罗斯公路的休息站,通常就是这种写着KAFE的小餐馆。别看地处偏远,这些小餐馆一般都尽可能提供周全的卫生设施。比如洗手这个环节,尽管没有自来水接入,店家通常也会在门口自制自来水洗手池:一个挂在墙上的大容积水桶接出水管和龙头,洗手池下面是另一个大桶接脏水。按照我平常的旅行节奏,这样的休息可以全免,我喜欢一鼓作气直捣黄龙。不过既然入伙,还是要与大家步调一致。晚餐是面包片加煎鸡蛋,一份蔬菜沙拉。我只能享用这些,波兰伙计们还要帮我叮嘱再三:不要黄油。西蒙和麦克尔看起来动力无穷,他们建议今天一往无前直奔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对此我坚决反对。不走夜路是我给自己约法三章的一条。克拉斯诺亚尔斯克还有900多公里,现在讨论这个很不理智。尼古拉斯和马钦表示同意我的意见,他们不想在夜里碰上黑手党——这段路传说中相当危险,从这点讲,宿营也不是个好主意。图伦(Tulun)是130多公里外的一个城市,是最好的落脚点。3比2,两个年轻人只有服从。
50分钟后,我们准备出发。然而,当我享用店外干净的卫生间时,发现系在腰间的钱包不见了。找遍了车内和餐馆里刚坐过的位子,没有那个高级钱袋的踪影,惟一的可能,就是刚出伊尔库斯克不久,在树林里方便的时候,被树枝刮掉了。里面有2000美元的旅行支票和700~800美元左右的现金。咳,我一直觉得这个钱包可疑,那个小别扣实在太不牢靠。早上离开托巴什赫时,曾把它藏在后备箱一个隐蔽的地方,但最终还是又系上了。我懊恼已极,并且绝望。西伯利亚景观单调,M53的里程标识做得又不好,我也没在本子上记下停车的坐标,因而无从得知是哪片树林。莫尼卡调回头来找我们,我赶紧示意平安无事,启动车子。几分钟后,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西蒙,并让他暂时保守秘密——回去寻找是徒劳无益的,只有让大家跟着遗憾。西蒙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喃喃地说,700美元足够在西伯利亚走个来回了。旅行支票可以挂失重补,七八百美元的现金不知谁能有运气捡到。好在我还有一两百美元现金和信用卡,坚持到大城市提现应该不会有大问题。这样化解着懊丧之情,半个多小时后,我说服自己可以忘记这件事了。笔直的公路,在白桦林和针叶林中画出我们前行的轨迹。西蒙感叹这里是世界的尽头。我不敢苟同,至少这条公路就是文明的标志。相比而言,在国内旅行时曾到过的很多地方,才更像是世界的尽头。西伯利亚的夏天,落日很晚。9点多我们到达图伦的时候,尚有一丝天光。城里的饭店肯定很贵,在波兰人的预算之外,我也刚丢了一大笔钱,自然能省就省。10点10分,我们在城外找到一家大车店,还有重兵(狗)把守的车库,房间干净而且便宜,每晚只收45卢布(13元人民币)。
这一天,我们前进了730公里,用时14个半小时。睡前大家聚到宽敞的院子里分享最后几条大眼鱼,惹得两条长相好似狐狸的小狗跑来凑热闹。马钦点燃一支卷烟,五个人轮流吸两口,要是谁不幸赶上没干透的大麻在嘴边“噼啪”炸响,大家就善意地哄笑。下一个接过烟来,必定会加倍小心,但多半,还会有次小“爆炸”。我很高兴参与到其中,只为可以开怀而笑。这是有伙伴的好处。西伯利亚的星空,美极了。下一站是阿钦斯克(Achinsk),930公里。我已被俄罗斯变化多端的地方时弄糊涂,在笔记上写下北京时间,8点33,这是GPS上一个常设显示——有了它,我随时能知道故乡的时间。马钦是我今天的旅伴。为了坐得舒服些,他把副驾脚前的蓄电池也搬到了后头。看到建华精心打造的这第二块电池的电量显示器已被踩坏,心痛不已。从此只能永久将电池的充电开关打开,以免不小心耗干电瓶。和西蒙相比,马钦算不上情绪高涨的旅行者。这些天我发现他的口头禅是“我正在度假”——当他不想做什么事情时,总以此为借口。
一个月之内两次穿越西伯利亚,也许超过了他的心里承受能力:当窗外的森林和前方永无尽头的公路使我心中充满激越和期盼的时候,他则只盼能尽快到黑海边上,享受阳光和沙滩;在这之前,他盼着明天可以回到莫尼卡,整个后座将属于他,卧铺(不过他很客观地大赞捷达乘坐舒适)。于是我开玩笑地叫他“游客马钦”,以示和他的伙伴们的区别——当然这样相当不公平:任何一个自愿以此方式穿越西伯利亚的人,都不仅仅是“游客”。这并不是说旅行者比游客的层次更高,只是我相信旅行者的内心,都寄生着自愿放逐的小虫,随时会发作。马钦告诉我,他第一次在华沙机场看到莫尼卡的时候,着实吓了一跳。经过一夜激烈的思想斗争,才决定留下来。AIR不知疲倦地唱着,马钦则一直鼓弄着GPS。我这个GARMINⅢ+比他们老式麦哲伦GPS的功能多些。很快他就调出最高时速的记录来,162公里。M53在西伯利亚的森林中蜿蜒起伏,两个高点之间的距离,通常是一二公里,加上路面平坦,来往车辆极少,是挑战极速的尚佳赛道。在坏路出现前,GPS记录到188.5公里的最高时速(仪表盘上则显示为200公里)。
车内配重不好,加上一个个小山头挡住了视线,我没敢把油门踩到底。拍照和飙车,让这个上午的旅行变得更有趣。我们一次次超过莫尼卡再被他们反超。“真是辆了不起的车。”一次我超过莫尼卡时,马钦感慨道。我听了不免得意,以为他拿捷达和老拉达比较(其实根本不具可比性),眉飞色舞地表示感谢——这两天,嘲笑莫尼卡的丑陋和古怪样子就成了我每天的一大乐事,而甚至西蒙,也会和我一起大笑。“不,我是说我们的车!”没想到马钦立刻强调,着实让我尴尬了几秒钟。其实他对,莫尼卡确实了不起,或者说是他们几个更了不起。必须说波兰人是幸运的,他们没能按计划开车到北京,否则莫尼卡还没到蒙中边境就得折戟蒙古大漠。因为这个季节穿越西伯利亚,无论路况和自然条件的艰难程度相当有限。然而仅就“西伯利亚”一词而言,听起来也实在遥远、荒凉而且严酷,加之虚实不清的黑手党传闻,他们敢于驾驶莫尼卡勇闯西伯利亚,就值得尊敬。中午前后,天开始下雨。我们在一个小村庄停下来。这里是西伯利亚大铁路上的一个小站。公铁平行,相距百多米,站台上停着列货车。路边的小店里有泡泡糖卖,包装纸上的图画沾点儿水可以印到皮肤上。
半个多小时后,我在胳膊上印上了两只俄罗斯大猫、一支丘比特射出的箭,但莫尼卡依然没有踪影。马钦变得不安起来。往回找了几十公里,马钦开始怀疑莫尼卡可能在某次我停车照相或买浆果的时候超了过去。因此逢有摆摊的村民,他就停下来打听:是否见到一辆车顶罩着黄布的红色拉达。一对母女很肯定地告诉我们已经过去了。赶紧掉头猛追,经过那个小站不远,迎面赶来了西蒙。他在20公里前把列娜放在路中央做路标,可我们没注意到。告诉我们尼古拉斯他们在前面不远的小餐馆等我们,西蒙要去找回列娜。列娜别列奥斯卡,是节1尺多的人形白桦木桩。他们给它起了个俄罗斯女人的名字,当作第五个伙伴。说来你想不到,列娜的功用是千斤顶!鉴于莫尼卡平均每天爆胎一次,他们还真离不开列娜,直到我提供了真正的千斤顶。西伯利亚中部的这间木结构餐馆简单而且雅致,咖啡、蔬菜沙拉和煎蛋也做得非常好。西蒙他们曾说过好看的餐馆不会花心思在饭菜上,至少这是个反证。雨变得淅淅沥沥,西蒙接回了列娜。我们继续向西。这次“失散”,耽误了两个多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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