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三(12月26日)上午11时，武汉野生动物园内，几个彪形大汉举锤挥棒冲向一辆豪华奔驰车，把车灯、挡风玻璃、机器盖子砸了个稀里哗啦。(据12月26日《北京晚报》)

　　这不是违禁犯法，侵害公私财产，而是一次中国消费者对外国产品质量和服务问题的抗议活动，因为事先通知，湖北和外埠的几十名记者蜂拥而至。但在我看来，整个过程只是暴力的演示而已。而那500多名观众只是在观赏暴力，那些记者只是在对暴力趋之若鹜，并且通过他们的笔和照相机传播暴力而已。

　　暴力有其感官的、形式的标准。几把大锤砸向豪华汽车，不是一个生产过程——如打铁锻造，伐树杀猪；也不是一个依法合程序的销毁行为——如火焚伪劣商品，碾压盗版光盘。它传达的是特定的愤怒，而不是普遍的形式，近于“私刑”。大概就是这种区别，使得这个场景在人心理和感官上有着特别的冲击力。在我看来，以形式标准和感官标准否定暴力，是一个和谐社会应有的反应。

　　这种“人间暴力”出现在象征着与自然相和谐的野生动物园里，是很不和谐的，这是把人类社会的纠纷闹到“自然界”来了。当然，你也可以说，这算什么自然界呀，恩赐给野生动物一块寄生地而已；或者说，不过是拿野生动物当个赚钱的名目而已，你还当真了？那算我没说，看你有这心没这心了。十吨苹果在深圳被倒进水池，最近使行为艺术引起了网上、报上争论不休。其实这件铁锤砸大奔的事才特别具有行为艺术的味道呢。豪华汽车，工业文明的精华，人类欲望的象征，在野生动物园里，被人类砸毁，是不是有着让我们“回归自然”的意味呢？或者，是不是要显示一下，文明社会的暴力与自然界的暴力相比并不逊色吗？

　　锤砸大奔，事出有因，不外乎质量和服务问题。质量和服务问题不只出现在豪华汽车上，大到房子，小到手机皆有。然而，消费者因交涉绝望而自毁商品的事本属少见；而当众砸毁豪华汽车，虽是泄愤，却迹近炫富。大锤起落，赢得四周一片叫好声，就是炫富所得到的报偿。而这炫富又夹带着维权的正义感，甚至还有针对外国商品的民族自豪感，就显得特别有滋有味。砸自己的车，既不伤生，也不犯法，是最没有危险的暴力。砸自己的车让大家开眼高兴，奔驰车上写着“这就是奔驰车，让我们一人踢一脚”——这个社会中炫富的心理与仇富的情绪，竟然这样交汇在一起。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和精神交流呢？

　　最没有危险的暴力，也仍然是暴力。它传递的是暴力的情绪，而与人的智力无涉，与人能够具有的顽强、坚韧等精神品格无涉。与现代人运用法律维护自身权利的能力无涉。

　　《世说新语》中记载石崇与王恺斗富争豪，随手将二尺珊瑚树击碎，后世传为“汰侈”之典。世上无论是精金美玉，还是伪劣商品，毁得多了，砸奔驰车事，有其特殊性。但对物的态度，从来是人的精神品格的显露。一辆世界闻名的汽车在中国的一个野生动物园里被铁锤砸毁，是谁丢了脸？你觉得是人家丢了脸，或是自己掴了别人的脸。而照我看，这不过是拿自己的脸与别人的脸——更著名的脸——赌博。(专栏主持／马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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