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牙的公路编号很奇怪，除了高速路以A打头外，其它的公路编号使外来者摸不到头脑。沿高速路离开里斯本100多公里，我下了高速，先是沿着IP8号公路、然后N256向西班牙的方向前进。天空好像是阴晴不定的棋盘，艳阳高照的蓝天宽容地接纳了一块块厚重的积雨云，而且阴晴之间泾渭分明，你能判断出哪块云彩下肯定在下雨，也能在大雨中感受到不远处阳光辐射过来的余波。因此就有了三分钟阳光闪耀、三分钟雨打凋零的情景。前些年几次去川西，每每感叹高原上的“东边日出西边雨”，到这里怕是要改成“车头日出车尾雨”了。

　　葡萄牙是寂静的，公路上少有车辆往来，穿过的镇子也是沉沉的没些动静。这样的寂静在穿过葡、西边界那一小段狭窄、破败的公路后嘎然而止，西班牙的热烈奔放扑面而来，令困顿不堪的我为之一震。这就是歌里唱的安大路西亚，塞维利亚还有155公里。

　　伊比利亚的天空是一脉相承的，我继续着穿越阳光和疾雨的旅程，穿越着安大路西亚一个个白色基调的村镇，和一片片生机勃勃的牧场。当我看到一大群自由自在的猪在牧场的树荫下乘凉觅食时，不免开怀，忙要隔着铁丝网给这些游荡者留影，哪知打搅了它们的清幽，猪们一哄而散，害得我望猪兴叹——本来有张多好的照片可以给属猪的妹妹做礼物呀。

　　因为已经连续奋战了30个小时、行驶近2100公里，我奖励自己住进市中心的塞维利亚理发师饭店，这里有的车库。保罗曾提醒我在西班牙一定要注意安全——他到过西班牙四次，一次车被砸东西丢得精光，还有一次干脆连车也丢了。

　　周六晚上的塞维利亚异常热闹，是中心商业区的拥挤程度甚至比王府井还严重。吉普赛人的地摊就摆在时髦的大商场外，卖零食的小贩也推着车来凑热闹。其中最诱人的，还是烤栗子。我站在栗子摊前斗争了1分钟，才恋恋不舍地走开——这些日子严重上火，可没吃烤栗子的口福。

　　还要斗争的是如何安排下一步的旅行。原打算再去格林纳达，但塞维利亚绊住了我，想想与其蜻蜓点水地每处看一下，不如多点时间沉浸在一个地方，毕竟时间有限，不可能面面俱到，其它的就留给下次吧。一想到今后或许还有机会，心中便坦然很多，就象一个相信有来世的人，多半不会无穷尽地向今生所取一样。

　　于是在塞维利亚盘桓了整整一个下午，星期天黄昏的时候，启程赶往巴塞罗那，1300公里，又是一夜的旅程。

　　我得感谢和我一起同甘共苦的捷达，在这种不正常、高强度的旅行中，她始终是我随心所欲的保证，并且始终以均匀的喘息，陪伴我孤寂的旅途。事实上那些寂寞的旅程中，我更愿意全身心投入驾驶，每一个高速转向的大弯道，我都喜欢保持高速时扭动身体配合车子的刺激，还有攀登陡坡时加速加速再加速的欲望，都是我在方向盘前和疲惫较量的动力。

　　而夜行时，必须全身心投入，和车一起呼吸。于是1300公里，便在日落、日出之间完成。

　　我爱巴塞罗那，特别是掌灯之后。

　　在蓝穆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几个小时，天色将晚时才找到附近的老教堂。此时腿脚已不听使唤，挂满了相机的脖子更是累得抬不起来。想想这里的教堂比别处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不如保持体力明天去看高迪的教堂。于是返身，想原路退回，却迷失在纵横的街巷中。

　　小巷中的灯不知什么时候亮了，悠悠的，发出散漫的清光。忽然之间，狭窄的街巷中荡漾起曲声来，似箫似笛，曲声曼妙，恍然千百年前的扬州。此曲只应天上有，我开始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再听听，竟是真的。不知桃花岛上黄老邪的箫声，是否更有吸引力。总之我不由自主地寻着曲声，转过两条巷子，看见一个年轻人，正抵着墙吹奏。

　　离这年轻人不远，是位卖画的中国人。我和他聊起来，赞这曲声悠扬悦耳，他似是不以为然，说这里的人都有这个水平。这画师姓张，从西北来了几年，只以卖画为生。又问我从哪里来，机票现在是不是涨了。我说是开车来的，他没有不相信，问了我路上的情况，然后说自己在国内也开车，在政府给领导开。做领导的司机看到的就多些，“哎呀，太腐败、太腐败，不能干。”他摇头叹气。移民到西班牙后原想继续开车谋生，但语言不过关考不过车本，就操起画笔——真正的老本行，画些水彩，生意也还不错。我看看他的画，果然国内有科班出身的痕迹，中规中具，不象这里的画师，作品中传承了许多毕加索的东西，以夸张取胜。

　　第二天晚上，离开巴塞罗那返回巴黎前，我又在掌灯时分来到老教堂，又在相同的地方走失，只不过这次引领我的音乐，是小提琴的琴声。琴师站在相同的地方，琴声一样婉转绵长。我开始相信那同胞的话，想想许是这教堂和巷子里的石墙，令乐声彷佛来自天籁。

　　1100公里连夜赶回巴黎，满心以为这个周末可以去英国了，却被印度裔的英国签证官将如意算盘打得粉碎。他认为我提供的材料过时了，我应该出示10月份的介绍信而不是7月的，以证明我的身份和资历。我气得眼泪在眼圈里打转，真象霍出这个签证痛快地骂他一骂。但终于忍住了，这家伙让我准备好材料29号再来，我不能现在放弃，那样地话这一个多月就全白费了，这次我就再忍一下。

　　后来马儿在电话里表示强烈愤慨的同时，告诉我这里的中国人凡是办过英国签证的都受过这窝囊气，你你一定要咬牙挺住，坚决不吐象牙，他就是要让你自己放弃。

　　不过29号之后，我真的是没时间了，不如现在准备好一套慷慨激昂的词来，一旦他再不给，就要口吐象牙来好好教训他，至少出一口恶气。

　　到29号之前，我还有4天时间。现在只有把下周的计划提前，先去法国南部，去地中海。

　　沿着地中海海岸向嘎纳的方向缓行，天黑后才找到一间开满三角梅的饭店，住进二楼向海的房间。打开那扇古老的窗子，一轮皎洁的明月，赫然在海面之上，静静的，任几片薄云飘来荡去。

　　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这曾经让我无尽感动过的诗句，此时却不适用。远在东方的家人朋友，应该都在梦乡中，我只有独享这月色了。下意识中，想到又是阴历十二了，转眼月亮又要圆了，归期将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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