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明离开了玉柴，那个他为之奋斗了37年的地方。

　　玉柴失去了王建明，那个多少年被尊为精神领袖的人。

　　这个在汽车行业如同地震一样的人事变动，尽管随着时间的流逝和王建明在扬动新事业的起步而归于沉寂，但地震在王建明心中和玉柴每一个员工心中的余波还远远没有平静。

　　当我们观望以王建明为代表的中国老企业家群体——这个特殊的创业型企业家群体的时候，在敬佩之外，陡然生发出的居然是切切忧心。尽管王建明用自己的头脑和手腕，再次树立了一个光荣、可供模仿的楷模形象，但这并不能

　　掩盖一个现状：作为中国最为宝贵的老企业家，大部分人在他们职业生涯的最后旅程里，陷入了虽志在千里、却无用武之地的窘境。

　　“人生如同谱写乐章，人在美感的引导下把偶然的时间变成主题，然后记录在生命的乐章中。犹如作曲家谱写奏鸣曲的主旋律，人生的主题也在反复的出现、重演、修正、延展。”

　　——米兰·昆德拉

　　在见到王建明的那一刻，房间里正弥漫着贝多芬的《大公三重奏》，这音乐在北京阴天的午后，充满了神秘的、暗示的力量。没有人知道，这位统领千军万马的商场将军为何如此酷爱交响乐；在这些反复辗转、旋律更迭的音符中，他又是如何获得启迪和力量；面对命运之神一次一次毫不手软的打压，是否是这些音乐，陪伴着王建明用自己的智慧，化腐朽为神奇，涅磐重生。

　　动力王国的动力大王

　　王建明，1946年生，中共党员。1969年从上海交通大学毕业分配到玉柴工作，1985年2月起任玉柴厂长，2005年6月以前任广西玉柴机器集团有限公司和广西玉柴机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 2005年10月卸任广西玉柴机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执行官，现任玉林市政府高级顾问和中国机械制造联合会副会长、扬动董事长兼总经理。

　　如大多数曾为新中国的工业立下汗马功劳的老企业家一样，王建明，同样有着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似乎从未有人能够了解他的内心，张爱玲的那句名言“因为了解所以懂得”套用在王建明的身上，就变成了“因为不解，所以只能以仰视的姿态不懂”。

　　第一次见到王建明的时候，端坐在米色布沙发上的这个面色疲倦的男人，似乎与我们心目中王建明的形象很遥远。但是当他娓娓道来，没有人可以怀疑，这个言辞铿锵、愤怒、激情与快乐都溢于言表的男人，就是王建明。他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每一个眼神都饱含深情，每一个动作都用尽全力。这所有的细节明白的告诉我们，王建明是一个至情至性的性情中人。

　　打从进入玉柴的第一天，直到离开玉柴的第一天，在王建明的回忆中，每一个细小的情节，都难以置信的清晰可见。对于离去，王建明依旧无法释怀。提起玉柴，他的眼中泪花闪烁，足见王建明与玉柴感情之深厚。

　　在玉柴，王建明从抡大锤的工人干起，从技术员、团支部书记、车间主任到1976年任副厂长，经过多年的曲折，在玉柴最困难的时刻，经广大玉柴人的呼吁和上级的考查，广西自治区机械厅终于正式行文，任命他为玉柴厂长，为他大展抱负提供了条件。

　　王建明在1994年利用副厂长的有限职权强行将产量从600台增至1000台的基础上，1995年又将产销计划由1000台调至3000台，同时制定了以质量为中心、台套为基数、与责权利挂钩的经济责任制，采取了在当时难以思议的一系列敢争天下先的措施，大力推行适应市场新形势的产销新措施，终于调动起广大玉柴人发展企业同时也改变自己生存状况的积极性和创造性，开始了上档升级的大发展：1996年，玉柴年产量达6000台，同比上年翻一番，创下破纪录的552万元利润。1989年，玉柴主要经济指标就升至全国同行首位，自那以后一直处于执中国内燃机行业牛耳的地位。

　　王建明是一位出色的导演，他策划了精彩的玉柴聚变之路：1992年由国有企业改造成股份制企业；1993年改造成中外合资股份制企业；1994年在美国纽约正式上市，不到4年光阴，玉柴完成了23亿元的投资积累，形成在世界上仅次于日本五十铃的中重型车用柴油机生产能力，居世界第二。曾经，玉柴在中国同行业的排名是173位，企业净资产800多万元，一个标准的落后企业；如今，玉柴在国内市场的覆盖率已接近一半，是中国最大的内燃机生产基地。从1985年至1995年，短短的十年，王建明在玉林那个较为偏僻落后之地，创下主要经济指标成百倍增长的奇迹。相继获得了全国用户满意企业、质量优秀企业、全国名优产品售后服务优秀企业、中国企业最佳形象AAA级等诸多称誉；被国家统计局列为中国普通机械制造行业百强企业第一名，在第50届国际统计大会上被命名为“中国最大内燃机生产基地”，成为了名副其实的中国“王牌动力”。

　　在姜堰，再造一个玉柴

　　玉柴之路难以临摹，王建明难以复制。

　　字典里只有“较量”二字的王建明心中斗志昂扬。去年，已经59岁的王建明对媒体说：“60岁退休？！恐怕不会，我想干到2010年，这丝毫不是为了贪恋什么东西，只是这样做可以让玉柴在市场上更安全些。”

　　言犹在耳，斯人不在。今天的玉柴，没有了王建明的身影。因为某些原因，王建明在今年初，正式卸任玉柴董事长及相关职务。在他离任当天，国内某消息灵通的大型合资企业即力邀他加盟，随后，听到风声的很多汽车行业企业纷纷向王建明抛出了绣球。

　　王建明考察了很多企业，正在抉择之时，姜堰市扬动的某高层找到了王建明，对方开口即让王建明大吃一惊：“您就说吧，怎么才肯到我们这里来！若是要股份的话，我把名下所有的股份全部转让给您！如若要年薪的话，1000万、2000万还是3000万，您说个数。” 扬动是一个国内不知名的企业，若不是对方这番惊人之语，王建明是不会考虑到这个企业任职的。

　　在姜堰，王建明深切感受到了一种浓浓的纯朴之情。然而，若是为自己下半生的职业作规划，王建明还是不得不深思熟虑。在他几乎要决定放弃的时候，清华大学汽车系主任欧阳明高在一次与王建明的长谈中，狠狠的抨击了王建明当时的心理，欧阳先生恶狠狠地鼓励王建明去做事业，去实现自己的理想，不屈服，不惧怕，不坐享其成。欧阳先生的话如醍醐灌顶，唤醒了王建明，将他从右岸拉回了左岸，远离一切思想和实践的垃圾，永远与信仰同仇敌忾。

　　2006年1月底，王建明正式入主扬动，成为第一大股东。他和董事会对这个连年亏损的企业的未来进行了可行性计划。这个计划显示出王建明一向霸气而实在的作风：复苏阶段应当自今年开始，最迟到2008年结束，目标是扬动的各项主要经济指标均要超过历史最好水平、职工生活水平要逐年明显提高，产销规模要超过30万台的经济批量；发展阶段应当最迟自2009年开始，最迟到2010年结束，目标是扬动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国际金融资本市场私募获得成功，同时在各项主要经济指标方面、在对地方经济贡献方面、在职工生活水平方面均要领先于全国轻型柴油机行业，产销规模则应大大超过经济批量；跳越阶段应当最迟自2011年开始，要在通过三年左右的努力使扬动在成为规范化和国际化公众公司的同时，在产品自主研发能力方面，在产品水平和工艺水平方面，在产销规模方面要达到或接近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先要扬威中国，后要称雄国际。扬动当代的建设者必须立此大志和成此大志才能无愧于龙脉传人、无愧于父老乡亲、无愧于子孙后代。”王建明说。

　　扬动兴亡，人人有责；人人尽责，扬动必兴。在扬动扬威中国系统工程的实施过程中，王建明声色俱厉的要求全体员工要加速提高自身的文化素质和操作技能；要加速建成以“生产者就是检查员，检查员就是用户代表，岗位责任就是质量责任”为核心内容，以自检与专检高度相符为特征的产品质量制造过程的受控体系；要加速创成“以高价值的劳动创造高价格和高回报”的经营模式；要加速打造确实能够扬威中国的“姜堰动力，王牌机器”的扬动品牌。

　　王建明分明是要在小小的姜堰，再造一个玉柴。

　　什么是垃圾，什么叫信仰

　　网上有一篇玉柴的职工在王建明离任之后匿名发的帖子，里面有句话：王建明，一个响当当的名字，一个缔造了王牌动力的名字，一个被很多人称颂和嫉恨过的名字。有人说这个名字的主人，是天才，是超人，在他硕大的头颅下藏着极聪明的智慧，而他那让人“灵魂出窍”的“骂”也足以让许多人津津乐道。

　　这段话显然出于一个文字并不成熟的网友之手，但是，他所说的话，却陡然呈现出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王建明确确实实是行业里的名骂，他喜欢骂，热衷于骂，看到什么不完美的事情、错误的事情他都要骂。他也喜欢骂自己，对自己的评价大胆到令人侧目：1995年玉柴全线飙红，1997年跌落谷底，王建明公开批判自己“暴发户似粗犷的管理心态”是第一祸，对于那些拥戴、寄望于他的人，他内心饱受挣扎，生怕辜负所托。

　　在他并不善于伪装的外表下，是对员工、企业、行业的诚挚热爱，在中国企业家中，这种感性和直接并不多见，这种性格在王建明离开玉柴之后，仍然为王建明博得了满堂喝彩。确实，在中国，敢骂、骂得对、骂得入肤入里的人太少了。

　　在扬动的第一次职工大会上，王建明再次显示出这种让人畅快淋漓的骂功：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今年是扬动扬威中国系统工程复苏阶段的第一年，必须当仁不让地拖动轻卡行业、发起一场挑战。要宣战的对象就是用垃圾产品换取垃圾价格的现状；要制胜的敌人就是蔓延在轻卡业内、特别是我们轻型发动机业内的无为、懦弱而至无视用户人权的惰性。一部轻卡，仅仅是发动机一个总成的平均故障率竟然高达30%，加上其他部件呢？整车呢？至少要过50%吧？这究竟是产品还是垃圾？我看是垃圾；与之对应的赔本价格我看也不能叫回报，只能叫报应。有人可能想说，我们扬动30%的故障率跟其他厂子比还算是不错的咧。那么我立即就要反问，你想不想过得比人家好，我相信他会回答：想；我立即还要反问，你想不想率先过得比人家好，如果他有常人之心也会给我肯定的回答。然后我还要追问你想不想永远过得比人家好，如果他爱自己、爱家人、爱后代、爱家乡照样会给我肯定的回答。这样，我的相应回答是：第一你就必须做得比人家好；第二你就必须率先做得比人家好；第三你就必须永远做得比人家好。

　　在第一次全国经销商会议上，王建明大胆提出了将发动机保修提升至10万公里，这在国内，尚属首例。王建明说，我们必须停止制造垃圾，对这个行业负责，对我们自己负责。这是走出低谷、摆脱困境、终止恶性循环、实现复苏发展的全部关键所在。

　　王建明骂出了一个新扬动。全厂上下，气象一新，大家信任这个老企业家，也将全部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老企业家身上。

　　反之亦然

　　告别了玉柴的王建明，依然在执着前行着。在一条被选择的职业道路上，王建明达到了自己所能达到的最高峰；在这条自己主动选择的道路上，王建明依旧相信自己能够化腐朽为神奇。这是一个反之亦然的真理。

　　无论站在命运的哪一面，怀揣着永不舍弃的信仰和真理，王建明高瞻远瞩着，废寝忘食着，投入着快乐着起起伏伏着，但是他依然用自己的真性情对待生活，因为他知道，他的经验、他的智慧和他本身，并不完全属于他自己。他是整个社会的财富，也注定在闹市的正中心高贵的孤独。

　　谈及离开玉柴之后，心情如何，王建明用释然的微笑回应着我们，“我已经全力投入了扬动，那里的人很纯朴，那是胡锦涛主席的故乡，我在那里心情愉快。每个月我都会来北京，打高尔夫。无论什么天气，我从不间断。在南方酷热的天气里，别人都躲在空调房间，我却在草地上走13公里打高尔夫，甚至在雨天，球都打不起来了我还是想坚持。我们什么都可能经历，外界环境的多变与叵测，并不是我们能够决定。但我们完全可以把握我们自己，为了心里的爱去做别人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并完成它。”

　　如若换作任何一种情况让这一切重演，王建明依然相信自己会坚定不移的按照自己的思想和信仰去刻画不仅仅属于自己的历史。这些记忆无一例外的被镀上了一层红色的、如音符般跳跃的光芒，就好比昆德拉的那句话，反复的出现、重演、修正、延展。

　　透过34层大厦的阳台，远处的施工工地热火朝天，眼看着一座耀目的大厦即将崛起。在这个阴天的午后，王建明炯炯有神的眼睛与远处的希望之光交映成辉。（邱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