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20世纪80年代初开始，日本汽车就渐渐涌入我国。当时我在北京中汽总公司及南汽工作，曾接待过许多批日本汽车界的朋友。那些年，每年我都去日本学习考察和洽谈贸易，频繁的接触使我对日本汽车业有比较直接的认识，他们现代化的管理方法是最值得国内企业借鉴的地方。

　　我曾到丰田汽车公司考察过两次。由于丰田很注重商业保密，我们一行人通过日本老朋友向公司几经申请，才被准予进入。

　　进了厂区才知道，丰田公司还真的是汽车制造高度自动化的典范。为了看得更真切，我“上上下下”把几个车间走了个遍。在地面可以乘坐小型电动车，环绕车间四周的长廊高度相当于二楼，可以从上面俯瞰。机械是车间的灵魂，无数形状各异的机器手臂有条不紊地挥舞着，各种设备林立，丰田的自动化率几乎接近100%，生产线上始终看不到一个工人。这是一个从1937年就开始生产汽车的企业，经过近70年的发展，技术终于达到完美的境界。

　　丰田汽车公司作出的另一巨大贡献是创立“丰田工作法”，即对全球汽车制造业产生巨大影响的“看板管理”模式，说白了就是专业化协作。我曾陪同创立看板管理的大野耐一先生到长春第一汽车厂讲学，蒙他赠送一本他亲笔签名的《丰田工作法》。在丰田实地考察时，脑中又回响起当时大野先生的阐述，他所说的“只有先进技术和先进管理方式协作，才能孕育出高质量汽车”，真是所言不虚。

　　专业化协作程度特别高是日本汽车工业的特点。日本汽车的整车和外购件成本比例和其他国家完全不同，外购件占生产成本的60-70%(美国只占30-40%)。丰田公司有203家零部件配套企业，分散在全国各地。其车身总装采用的自动化组合机床生产线，要建立在庞大生产规模的平台上，因此做到零储备、零在制品和零库存几乎是不可想象之事。参观过程中，陪同我们的服部先生指着正在线上装配的发动机说，它的所需零部件已从生产厂出单，正在运输途中。同样的，装配需要任何配件时，它们都正好会准时到达。英文对这个概念的表达很准确，叫做JustTime(即时)。在厂区运输线上，一辆辆箱式货车排在车间四周有序地卸货，零件就从支货架上直接拉到生产线，其周密程度令人吃惊。怪不得丰田已跻身于世界三大汽车企业行列，总产量超过8000万辆，出口到世界150多个国家。

　　三菱汽车公司也是日本大型汽车公司之一，生产各种型号的卡车、吉普车和中档轿车。三菱的汽车标志从三片树叶演变而来，各表示“承担对社会责任”、“诚意与公平”和“力求通过贸易达到国际谅解”。三菱公司的汽车技术在日本较为先进，工艺、物流、管理和研发都有比较高的水平，但给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三菱对培养科技人才、提高工人素质等方面的独到做法。

　　陪同我们参观的井上先生说，公司所有上岗工人一律经过中专以上技术专业培训，并每年分批进入本公司技术学校轮训学习、更新知识。技术干部都从大学生中选拔，并经过基层生产第一线锻炼。公司特别重视产品科研开发队伍，上百名产品设计人员在这里24小时轮班进行设计，确保一代代新品诞生。

　　研发是工厂生存的保证，因此公司的重视大大超过我们的预期。在车间里的工人休息区，墙上挂满了工人合理化建议，谁在多长时间里提了几条建议，是否被采纳，执行情况如何，全都有明确的标识，有的名字上还标有小红旗。这使我回想起50年代在长春第一汽车厂车间所看到的情景，其实日本汽车厂正是沿用了我们当年的做法，而且很有成效。一个工人告诉我说，提合理化建议表示自己对企业的关心，建议被采纳是一种荣誉与自豪，没有人会在乎几万日元的奖金。对这些建议，不论是否存在可行性和推广价值，三菱公司决策层都会进行深入分析、评估，如采纳则会责成有关部门拟定更加详细的推广计划，如否决也会告诉建议人为什么。这种做法使工人始终有受到公司重视的兴奋感，觉得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花。

　　我去五十铃时，正是三月下旬樱花盛开的季节。公司高层特意安排我们去参观工人疗养院。

　　搭乘新干线来到箱根，这是个以温泉著名的游览胜地。五十铃的工人技术人员每年都能带家属到这里来休息。几天里我们同员工生活在一起，泡水温到达90℃的温泉，在宽大的榻榻米地板上睡觉，喝日本清酒、吃着日本风味的生鱼片。五十铃公司专务取缔役董事奥村先生对我说，职工爱企业，公司就得给予他们充分的回报。不仅给予相当的待遇，还在福利上尽最大努力，这样才能产生无穷的生产力量。日本汽车公司都很重视这一点，而五十铃尤其突出。它的企业标志是两个梯型长方块，本身就是代表员工的团结与凝聚力。

　　为此我请日方邀请几位工人师傅来座谈。我直截了当地提出，你们工作的动力从何而来？一位名叫松山的老师傅说，人们进了五十铃就没想过要离开。公司给我们的待遇和福利这么好，我们也知道报答。手上的每件工作、每个零件，都直接关系五十铃的汽车产品，如果公司的汽车卖不出去，那眼下享受的一切不就都没有了吗？另一位青年工人说，我们并不说许多大道理，而只是认为，得到这么多，我们有义务为公司尽责。你一言我一语中让人觉得，日本企业的凝聚力就融合在它的企业文化里，员工和企业是真正捆绑在一起的。陪同我们的伊藤忠商社翻译松本先生说，这些都不是大道理，人们不会想更多，而总在扎扎实实地干，这是日本企业最值得骄傲的地方。(整理吴乐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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