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属于肆虐的拉尼娜。当她不分南北地横扫中国大陆的时候，我萌发了离开北京、到路上去的念头。几乎所有 的人都断然反对，为了严酷莫测的天气以及春节期间的不容乐观的交通和治安前景，尽管他们知道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自驾车 旅行者。我也有着同样的担心，然而这个念头是如此强烈而执拗，以至于升出一丝悲壮的豪情来，并且在浪迹多年之后、我第 一次有了那种人们通常所说的“侠客”的苍凉。

　　我制订了一项宏大的计划——驾车穿行中、东部。地图上曲折蜿蜒的线条显示，这次旅行的里程很有可能超过我98 年夏天西行10700公里的记录。为此，我很功利地愈加兴奋。

　　临行前一个星期，家里传来了好消息：远在香港的大妹两口子和二妹可以和我一起旅行一段时间；妹夫甚至可以回北 京来和我一起出发。我们将在昆明机场接上两个妹妹，一同前往丽江；二妹只有一个礼拜的假，大妹他们则可以和我一起到广 西，从桂林返港；那之后我将一个人旅行。

　　200年1月27日，我和妹夫从北京出发，开始了第8次自驾车旅行的漫漫征程。这次旅行历时5周，跨越北京、 河北、河南、湖北、湖南、广西、贵州、云南、广东、福建、江西、浙江、安徽13个省、区、市，行程11833公里。

　　通向云南·线路纪实

　　北京—漯河：一路高速。

　　漯河—荆门：出漯河向西经长毛兔第一县舞阳到南阳；继续向西在邓州上207国道，一路南行抵荆门。

　　荆门—柳州：荆门向西上高速到宜昌过长江上318国道，因兵雪相阻折回再于荆门过长江；继续沿207南下到湖 南中部小镇梅城下207，经新化到邵阳市回到207，向南到黄田铺小镇，转向西南，沿322到桂林，经桂柳高速到柳州 。

　　柳州—昆明：沿柳南高速到南宁，转向西北，沿324国道经百色进入贵州；由安龙经兴义进入云南，继续沿324 西行直抵昆明。

　　*进入云南首先经过罗平的无边无际的油菜花地，虽然只有黄色，依旧艳丽异常。这段路况很好。

　　北京到郑州的600多公里高速路我曾开车走过3次，这多少是个烦恼：华北平原单调的风景只会让我感觉象个公路 老兵。但这个烦恼刚驶上京石高速就荡然无存：我行驶在雪国世界中，漫天遍野都是白色的，看不到地平线、分不清天与地。 有时候我真的能看到地球作为星球的存在着，车轮下的高速路就是星球表面划过的一道弧线。

　　为了避开超繁忙的107国道，我在漯河向西取道南阳，经新野到襄樊、沿207国道往长江掩杀而去，一路上想象 着当年刘皇叔拖着10万百姓逃命的阵势以及赵子龙的出生入死，只可惜张非喝断当阳桥的古战场已无从寻觅。

　　正自感怀的时候，车子爬上一座山丘后向下俯冲。远远的，公路中间站着的几个警察拦下了我，一如他们拦下了几乎 所有的车。

　　行前我已经对交警的严密盘查做好了防范准备，不过这次并不是例行检查，而是要扣本和罚款200，原因是我们都 压了实线——且不说我是否真的借道行驶了，那条实线也并不清晰。几个不平的货车司机忿忿地嘟囔着“车匪路霸”。为了尽 快脱身，我回到车上取了本第2期的《中国旅游》杂志，上面有我的一篇游记。

　　当值警察看到文章上的照片后缓和了很多，说本子可以不扣了，但是罚款还是要交。想到200块钱是我们一天住宿 吃饭的开销，我只好继续巧言令色，把自己和警察都吹捧一番，才拿回驾照落荒而逃。

　　按计划，我们在宜昌摆渡过长江，准备沿318国道到重庆、成都，再经成昆线到昆明。但上船不久天就开始飘雪。 及至过江上山，雪越下越大，不久就又是一片曼妙的银装素裹的天地了。我们不失时机地陶醉在南国雪世界中，并乐观地相信 前方不会有冰雪阻隔。

　　然而随着海拔的增高，路面开始结冰。识时务者为俊杰，50多公里后，当防滑链成为以后200公里山路的必须装 备时，我们决定撤退并继续向南——虽然这意味着我们不得不放弃重庆和成昆线，因为下一条通往重庆的319国道也要穿越 高寒山区，很可能也是冰雪覆盖，我们没有时间赌一把了。

　　这一掉头，我们一个猛子扎到了324国道，它是中国大陆最南端的两条国道之一。但这并未能使我们如愿顺利进滇 ——昆明1月30日遭遇了13年不遇的暴雪，对外交通全部中断！

　　在广西观望了一天后，我们继续沿324向西进入贵州。这一段324可能是贵州境内最好的公路，平坦、宽阔，虽 然山势陡峭且浓雾弥漫。有一度我们视线所及只有百多米范围之内的山和雪，以及偶尔经过的一垅垅油菜花。

　　但是无论怎样艰难的旅途，你都不会寂寞，因为造化弄人的同时总是给你不断的惊喜作为补偿，这或许是我钟情汽车 旅行的主要原因。接近兴义的时候，雾稍薄了些，我们由此能够站在山隘之上，眺望壮美的南盘江大峡谷、之字形盘下的公路 及山间奔流的飞瀑。由于寒冷，这种豪迈的喜悦夹带着颤抖和哈气，雾一般地散开去，将你与自然融为一体。

　　云南10日·线路纪实

　　昆明—丽江—昆明：路况非常好，都是高等级路。楚雄、大理高速和大理、丽江二级路均开放不久，只是买路钱在西 部略显多了。

　　昆明—柳州：沿高速到玉溪，下国道向东南到建水，在向南到元阳。由此向东沿沙石小路到个旧，上油路北至开远。 一路向东沿323国道穿越十万大山抵广西百色。其中临近富宁县有段连续10多公里的下坡路，稍为险恶。右江上游驮娘江 极是俊秀。由百色仍沿来路回柳州。

　　当我在昆明机场和妹妹们拥抱在一起时，新的旅行呈现在我们眼前；而能和家人一起旅行，使得前途充满了别样的诱 惑。

　　丽江是我们的第一站。横断山夜晚密密匝匝的繁星，使我们甚至在到达丽江之前就爱上了她。而大妍镇随后展示在我 们面前的妩媚，超过任何其他古镇曾经带来的心灵撞击。她执着于在茶马古道的繁华中造就的辉煌与冷静。尽管蜂拥而至的游 人引来了大批外来的商人，这里的人们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和节奏生活着。我不能同意那些认为丽江已经因旅游业的发展而变 质的说法，在我看来，这正是纳西文化得以发扬的机遇。古老的纳西东巴文化本身就是茶马古道上多元文化兼容并蓄的集大成 者，充分体现了中国哲学中“大一统”的思想。

　　我钟爱一切石板小路。大妍镇五花石铺就的小路四通八达，小巷往往只有三、五米宽，岁月在石板路上磨出了光滑的 坑凹，使你可以一个脚窝一个脚窝地沿着前人走过的路走下去。和在其他一些古镇不同的是：我鲜有穿越时空之感。这倒不是 说在这里体会不到历史的积淀，而是在这许多积淀之外，遍布古城街头巷末和玉河两岸的网吧和酒吧，使整个古城更多按照这 个时代的脉搏跳动。这使我油然生出身为丽江一分子的亲近、平和之感——我依然是个旅行者，只是这里不再只是一个简单的 目的地。

　　正因有很多未知的“丽江”等待着呈现在你的旅途中，旅行才变得绚烂而迷人、并且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 ；而你为此承受的辛苦和付出的金钱，也因此得到了最丰厚的报偿。

　　丽江也是一种羁绊，我们沉迷于她的散漫和繁荣里，将中甸束之高阁留待下次旅行时探索。幸运的是，我们成功地打 了个时间差，在春节游客到达的高峰前恋恋地告别了丽江，而此时，我们留给大理的时间只有半天。

　　欢乐的时间总是很容易从指缝里悄悄溜走。9号中午，在昆明机场和小妹告别后，我们继续南下。

　　丽江之后的云南在计划中比较模糊，直到上了前往玉溪的高速路，我们才一致决定去元阳看梯田，然后经个旧上32 3国道，返回广西。第二天早晨离开建水“雄镇东南”的明代城关后，我们遭遇的是滇东南令人应接不暇的瞠目结舌：建水铺 天盖地的赤红色山峦，元阳云海中散落的万花筒般的梯田，靠近越南边境热带山林中的沙石小路，十万大山深处清晨炊烟笼罩 的灿烂的油菜田，驮娘江“大拐弯”处斑斓变幻的图画；其中最为波澜壮阔的，是红河峡谷。

　　峡谷的起点，就是我们从公路上眺望到第一片梯田的地方。伫立在山崖边，令我醉心的是对面山上阳光照耀下绵延到 山顶的晶莹梯田和蘑菇房子组成的村寨，以及两山之间盘旋了无数层的公路，开车几乎走遍了中国，这样的公路还真罕见—— 应该走过一些，但我并不总有机会停车了望——从我站立的制高点，竟然无法将盘山公路的全景尽收眼底。脚下第二层公路上 一辆大货车轰鸣着蹒跚而上，等到和它在公路上会车的时候，我已经开车走出来十几分钟，并看到了一棵大树上钉着的木板上 赫然写着的：您已经进入红河峡谷！

　　当你说你走过了万水千山的时候，你的意思实际上是你走过了无数的峡谷。我总是陶醉在从山巅到谷底再盘旋上山的 驾驶中，哪怕要应付最糟糕的路况、忍受最恶劣的天气，甚至挣扎于最沮丧的心绪。这种海拔上的升升降降带来的充实和满足 ，可以让我最真实地感到我在走着，掠过不尽的村村寨寨、奇峰秀水。

　　八千里路云和雨·线路纪实

　　柳州—深圳：高速公路几乎通到北海，只是最后一段要走几十公里的209，路况非常好，高速收费也合理，400 公里100块。北海的侨港海滩非常好，更重要的是在情人节第二天的傍晚，我几乎是沙滩上唯一的人。沿209回到合浦上 325国道一路东行，在湛江折向西北，于开平上高速到广州；再经广深高速到深圳。

　　深圳—长汀：北出深圳上沿海高速到汕头，后折向西北到梅州上205国道。北上进入福建，在朋口镇转上319国 道，西行抵长汀。

　　长汀—黄山：这段旅行始终有河流相伴左右。由朋口沿205/沙溪向西北至南平，205继续顺建溪到建鸥。折向 西北，沿阳溪顺老205到武夷山。由此到闽赣交界的分水关路况不好，大坑二坑连片。

　　继续向西北至江口转向东北，在上饶上320国道东进到浙江常山，再向北上205沿马金溪到屯溪。沿省道到黔县 ，有小路通向黄山景区。

　　黄山—信阳：太平湖大桥开通，可从黄山去开过太平湖北上到青阳，向东走一小段318在木镇下国道向北于铜陵城 外过长江大桥上二级路到合肥。向西沿312国道进入河南，这段路也是半封闭道路。312进入河南路面一般，直行即是信 阳。

　　出发前我一度憧憬的南方冬季的温暖和煦在离开云南以后彻底成为可笑的幻想，伴随我后一段旅行的是两个多礼拜不 间断的阴霾，从桂北到南海之滨，从粤北到赣西，从皖南到豫南，我穿过的是4000公里的雨带。

　　我对这次旅行的另一个期盼就是上元节的团聚。自从家人移居香港后，深圳成为对我们来说最方便的团圆地。我认真 地期待着这一天，上次全家人在一起是一年之前，我从那时起就没见过最小的妹妹。

　　这是一个无月、潮湿的元宵节。尽管在酒店里，靠了我齐全的装备，我们还是自己煮了汤圆。这样的相聚每年只有一 、两次，每次我都在心理上拒绝分别的时刻。这次的不同是，我自己开车送他们到罗湖关。我不知道这样的送行今生是否还会 有第二回。妈是最后走的，她陪我在深圳多住了一天。当她在边检大楼的天桥前撑开雨伞下车后，我让忍了很久的眼泪流出来 ，一任后面的司机疯狂鸣笛，直到妈的背影在人群中无从寻觅才黯然离开。

　　沿深圳水库向北，我踏上了205国道。曾经走过这条国道河北、山东部分，是我喜爱的一段公路。但205南段的 交通繁忙程度超过北京南三环最繁忙的时候，再加上频繁的收费，多少使我厌烦，恨不能车生双翅而飞。这就是在东部旅行的 代价：昂贵且更加危险，特别是在广东。

　　205在进入福建以后变得出奇的好：路面虽然没有广东的宽阔，却极为平坦、平静，不必担心拐过哪个山弯就掉进 水泥路面上被掀掉的大坑里，也不必提心吊胆于突然横穿公路的行人、或者为一条以美洲豹般矫捷的英姿纵身从车轮前飞过的 柴狗而惊出一身冷汗。唯一的烦恼就是阴雨带来的路面的湿滑，使得我在如此平坦的大道上拘泥于90公里的时速——真是资 源的浪费。

　　心情没有因霏霏淫雨而晦涩，相反我品尝着自己雨中独自游历所表现出的异常的沉静。带着这样的沉静我微笑地坐在 长汀临街的排挡里吃着著名的扁肉，告诉店家2岁的儿子要叫我阿姨而不是姐姐，因为我比他的妈妈还大；带着这样的沉静我 在建鸥宾馆的餐厅里囫囵一顿自以为免费的早餐，然后出门时被服务员拦住收费5元；带着这样的沉静我在武夷山路边的大棚 前挑了2斤上好的草莓，而后不顾后果地把它们一个个放进嘴里，为此付出的代价就是常常要在崎岖的山路上停车冒雨方便… …

　　如此的好心情在离开武夷山脉后渐渐被焦灼所代替，因为江西境内的320国道坑洼不平，着实让我吃了几次苦头。 而在浙江常山再次转上205国道后，我甚至觉得自己就要滑向气急败坏的边缘了：这里是几十公里的施工路段，行进艰难， 但收费站的密度却很高，二、三十公里就要10块钱。

　　那个晚上我选择了在夜雨中穿越浙、皖边界的白际山。这个决定被证明颇为卤莽，因为开化到屯溪的120公里是我 这次旅行中遭遇的路况最差的沙石路，沿途村镇稀少，我在第一个三岔路口就迷路了。以后我必须靠着205的路标一路跋涉 ，心中没了平时凛凛的自信，生怕再迷失在荒郊野岭。那一路上我只听一盘疯狂英语的磁带，其中有段电影《人鬼情未了》原 声剪辑。当WhoopiGoldberg第三次高向Demi Moore高叫“you are in serious danger”的时候，我终于翻过最后一道山梁，看到了屯溪的灯光。

　　在皖南盘桓数日，我迟疑着是否要一个人挑战黄山。于是不停地给朋友们打电话，但是没有人对我说“别去了，一个 人上黄山多傻呀！”我只好不情愿地逼着自己上黄山，以无愧于万里迢迢的跋涉。事先，我作好了将要失望的心理准备，就象 以往我面对名山大川常有的失落那样。

　　黄山的奇峰怪松果然没有带来什么震撼，倒是雪后结冰的山路，让我仿佛在炼狱走了一遭，有两次，我觉得自己上天 无路，入地无门，心中满是“这次可能要交代在这儿”的恐惧。那天我一个人走了20多公里，在慨叹劫后余生的同时，我对 自己潜力的惊讶甚至超过黄山冬天的危险。

　　驶向春天·线路纪实

　　信阳—北京：信阳到漯河的107国道在仅隔半年之后变得面目全非，出沙石路外是此行路况最差的部分，路面破损 严重。过漯河上高速就是北京。

　　两个多星期的阴雨使我对灿烂阳光充满了渴望。看看江南一带没有拨云见日的意思，我收拾起略有倦意的心情，准备 回家。

　　春天在安徽境内开始显示出她的生机，田野中荡漾着蒙蒙的绿意。一路北上，春绿一路淡下去，在河北中部变成茸茸 的鹅黄色。由南向北逆向触摸着季节更替的脉搏，那种只有在驾车旅行使时才会有的激情在旅行的最后两天常常占据我的全部 情感——在狭窄的车内，我经常有张开双臂拥抱天地的冲动。

　　2月29号早上从信阳出发，12个小时内狂奔了1000公里；当第一颗星星开始在天幕闪烁时，我汇入了三环路 的车流中，并且欣喜地听到交通台预报明天天气晴朗。我禁不住兴奋、一个人在车里开心地笑起来：从现在起，等在前面的是 北京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