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未凉。
长春市朝阳区，一汽轿车总部门前的蔚山路正处于半封闭整修状态，破败的碎石瓦砾，似乎是一张张咬牙强忍的脸孔，在煎熬中等待修葺完工后的新生，旁边那块“放中国梦飞”的标语则无声地诉说着痛苦的价值。
此时，处于彻底翻修状态中的，看得见的是那条路，看不见却令人闻之动容的，是蔚山路4888号一汽轿车为代表的整个一汽自主业务。当秋阳斜斜地映射在一汽集团总部楼体，强烈的反光仿佛照出变革的潮水，明晰了汹涌的轮廓。
并无山雨，然而已自风满楼……
怨与变
“你们长春，应该一汽的车为主吧？”坐进的士，在发问之前，满街的熟悉车型对应着脑子里的常识，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司机沉默了片刻，或许是不惑之年的谨慎使然，不过他还是点点头：“对，都是大众。”
“没有奔腾吗？”“都是速腾，奔腾少。”
居然将速腾车型同奔腾品牌并列，我不禁哑然失笑。但转念一想，上个月整个奔腾品牌批发销量才8，137辆，仅为速腾一款车型33，426辆的四分之一，还是托了X40冲上六千辆大关的福，于是，对奔腾整个品牌的认知度还不如速腾一款车，也就不难理解了。
“这里大众、丰田多。”他又追加了一句解释。虽然描述了明摆着的事实，但经过本地人之口说出来，还是透出一股心酸。“奔腾那车，老烂了，破玩意儿费油，谁买啊。”
“现在一汽换了新董事长，还是之前擅长做自主业务的，应该会有希望吧？”
“大老板想好也吃力，底下那些处长哈的，小姨子小舅子往里塞，能做好就怪了。领导应该好好整一整！”他的语气突然发起狠来，黝黑朴实的脸上透出一股不忿。看到话题偏了，我只能摇摇头。“就说你要去的汽研院吧，拿了老多钱，也没见整出个好车出来，还不如日本车舒服呢。”他补充道。
图注：进入夜幕的一汽技术中心当我站在一汽技术中心大楼里，也就是司机用旧称所说的“汽研院”，将这些话转述给Z君，想瞧瞧当事人的看法，却只见到他一脸凄色：“都要解散了，挨点批算啥？”他给出那张“1950年7月，你好——2017年9月，再见”图片的灰白基调让我看出了悲怆和无奈。
“将来轿车研发归轿车，商用车研发归解放。新领导不满意汽研每年拿那么多经费，却养了好多闲人，看我们这里总人数都五六千了，也没有啥突出研究成果，领导认为一汽已经被上汽等拉开身位了，不转型是不可能的。”
Z君的一句总结让我听出了极其明显的“Déjà vu”熟悉感，但是也不能不赞同：“能不大手术么？归根结底，还是人的问题。”
合与分
技术中心的解散重组，仅仅是履新才58天的徐留平针对一汽大刀阔斧改革的内容之一。这位新任董事长8月2日发表就职演讲的声音仿佛还在众人耳畔，但几乎每隔短短几天便有重磅消息传出，以至于媒体更习惯用“天”这一时间度量单位来记录徐留平的整改进度。
毫无疑问，从中组部进行调岗谈话的那一刻起，徐留平便开始谋划一汽的新版图。以《每日汽车》&《汽车公社》的总结，整改措施可以概括为“一合一分”：
合，在于自主事业整体架构。徐留平设立奔腾事业本部、解放事业本部、红旗事业本部，将自主乘用车业务统一纳入奔腾事业本部，包括一汽奔腾、一汽夏利、一汽森雅；自主商用车业务纳入解放事业本部；红旗事业本部专攻豪华车，用徐留平的话来说，就是要打造中国“第一、唯一”的自主豪华汽车品牌。
三大事业本部都将由集团总部实施战略管控，原先繁杂冗赘的架构大幅精简，管理与沟通流程也得到缩短和优化。
分，在于研发机构。走过67个年头的一汽技术中心正式摘牌，其后将拆分为研发总院、造型设计院、新能源开发院、智能网联开发院、奔腾开发院、商用车开发院等几个职能部门。造型、新能源、智能网联3个研究院为集团直属，直接向徐留平汇报。
与此同时，一汽最上层管理团队的“十人组”架构与职能分工也得以明确：
•徐留平，负责集团公司行政、党委全面工作；分管党委办公厅、驻京办；根据一汽高管说法，也将亲自挂帅红旗事业部；
•秦焕明，协助负责集团公司行政、党委常务工作；具体负责战略管理、组织、人力、培训、体系建设、IT、改革、党群等工作；分管战略管理部、人力资源部（党委干部部、改革办）、体系管理及IT部、合资合作事业管理部、党群工作部；也是目前呼声最高的新任总经理内部人选；
•滕铁骑，具体负责总体投资、财务、资本、资产和董事会业务；分管财务部、资本运营部；
•董春波，具体负责商用车业务；分管解放事业本部及解放公司、客车公司、一汽通用公司；
•王昭翮，负责纪检监察、巡视工作；分管纪委（监察部）、党委巡视办；
•王国强，具体负责自主乘用车（不含红旗）业务，具体负责新能源及智能网联总体业务；分管奔腾事业本部及轿车公司、一汽夏利公司、一汽吉林汽车公司、一汽海马公司、一汽海马销售公司；
•邱现东，具体负责固定资产投资、生产制造、安全环保、物流、采购、工艺技术、质量管理、保卫保密、法律、审计、监事会业务、海外事业等；分管发展制造部（安全环保部）、质量保证部、采购部、合规部（监事会办公室）、海外事业部（进出口公司）；协管办公厅；
•尤峥，具体负责产品、研发工作；分管产品策划及项目部、研发总院、造型设计院、新能源开发院、智能网联开发院；
•董海洋，具体负责新能源、智能网联具体业务和具体实施工作；分管新能源办公室、智能网联办公室、启明公司、服务贸易公司、协管新能源开发院和智能网联开发院；
•况锦文，具体负责品牌建设、营销和客户关系工作；分管营销服务部（红旗销售公司）、品牌公关部（党委宣传部）、客户中心（客户关系管理部）。
行政、常务、财务、纪检、商用车、乘用车、制造投资采购、产品研发、新能源智能网联与营销十大分工与人员一一对应，这其中既有秦焕明这样的一汽元老，也有董海洋（原北汽）、况锦文（原长安）等从外部招来的干将，从分管领导的角度对“分”与“合”提供支撑。
改与换
“合与分”体现出的是架构上的整改，而更深层次的实质则是从定位、思路、人员上的“大换血”。就像那位司机和Z君所说的，“不好好造车”、“都是人的问题”，彻底改头换面则成为一汽获得新生的必经之路。
改——品牌定位。最初红旗是由一汽轿车分管，奔腾当时属于“红旗品牌”，这在乘联会销量数据上都能够得到体现。昔日红旗在产品定位方面更多地是作为“政治献礼”和“业绩工程”。如今徐留平将红旗改为集团直管的事业本部，并从产品、营销等多个维度推进市场化。诚然红旗之前的业绩并非皆是正面资产，但至少市场化方向是成功的第一步。
为了适应红旗品牌定位的更改，人员的调配幅度也堪称罕见，一汽自主能人不够怎么办？从一汽-大众、一汽奥迪调兵遣将数十人之多：一汽-大众总经理张丕杰调任一汽集团采购部部长，负责红旗采购业务，而红旗事业部部长韩新亮调回原职任一汽集团发展制造部（安全环保部）部长。一汽轿车方面，原总经理胡咏转战一汽集团战略管理部担任部长，原一汽集团规划部部长付炳锋履新一汽驻京办主任。
改——人事路径，转向竞聘机制，打破原有固步自封、近亲繁殖的格局。9月18日一汽集团内部的高级经理、高级经理副职、中层经理竞聘工作先后开始。包括一汽-大众等合资子公司在内，徐留平规定一汽集团内部几乎所有主要职位都要重新调整，涉及主要人员超过8000人，行政部门16个、经营部门9个、党群部门7个。
第一批竞聘已于9月25日正式完成，第二批竞聘也将在近期结束。不得不承认，一汽集团的巨震波及范围之广、设计部门人员之多，史无前例。改革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在切除沉疴顽疾的同时，也会无可奈何的留下伤疤。在这样竞聘上岗的压力下，不到一周时间一汽就有十几位干部主动请辞。
图注：一汽技术中心架构换——技术研发思路转换，商用车和乘用车实现分工，突出新能源和智能网联。《每日汽车》获得的技术中心官方介绍显示，2014年前后技术中心总人数大约为2，900人，但以三年左右增至五六千人看，着实过分膨胀。
诚然，随后有消息爆料称北汽吉利等开始从一汽人员大换血中受益，但对一汽本身来说，人员并不缺，缺的是有效机制。冗员带来的规模提升，对应的反而是效率下降。一汽迄今没有名正言顺的正向开发乘用车整车平台，从奔腾到红旗都是基于合资车、外资车架构“研发”，这对“共和国长子”来说不能说不是一种羞耻。
采购与成本等方面，徐留平亦打出重拳毫不留情，实际上也是“套路”上的“改与换”。
一份流出的“总装车间班组主题班会记录”显示：为加强供应商控制，要求打折和丰田的供应商必须支持一汽自主，而且要在现有供货价上降价20%，否则退出一汽供应商体系（含自主和合资）。该说法迅速在汽车媒体圈引起轩然大波，有报道甚至援引博世方面言论称，对此“不敢有想法，不能有想法”，变相证实“砍价20%”。
《每日汽车》记者经过实地调查，首先通过博世高管确认“不会是常规意义上直降20%”，理由是即便是之前自主企业曾设立的10%降幅，也要签订长期规划LTA，至少分三年推进。其次根据数据分析，制造业毛利润率通常在20%左右，净利润率5%，如果降价幅度达到20%，起码得是一个五年规划，而不是一句轻描淡写就能确认。但一汽内部人士向媒体证实，确实有此事，“被砍掉的实际上并非普通的价格，而是回扣。”
于是到这里“砍价20%”就非常清晰了，本质上是对采购模式的一次重大梳理和整改。
至此，徐留平在一汽的整顿规划和全新构架已经初步明晰，一合一分一换血，徐留平要彻底翻新一汽自主局面，归根结底是要解决“人的问题”。一汽沉疴太久，这次大开大合的整改从最初的气势上便令大多数人拍手称快。
“2020-2025年促使奔腾品牌成为‘一流品牌、行业前五、进入国内自主品牌第一阵营”、“红旗要做中国第一、唯一的自主豪华品牌”……这些高远的目标和一汽的过往对照起来，或许很难让所有人都真的满怀信心，但是“分合换血”的大刀阔斧，至少能让我们看到指向了成功的方向。
离开长春时，天穹正蓝，耳畔已经听不到蔚山路翻修施工的声响。下一次再造访此处，不知会不会是另一番崭新的景象？（本文转载自汽车公社杂志）
责任编辑：李欣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