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从酒店出发时，太阳已跃上中天。

　　沿着盘山公路，高尔夫一路盘旋而上。路边石壁矗立、嘉木繁荫，青溪湍流哗哗地向身后淌去。车过万年寺，莽莽山中时明时暗，忽而山峰耸立于前，忽而深壑跌陷于旁，头顶白云渐近，山下林涛已远。车内优美的音乐和窗外婉转的鸟鸣合奏成一组动听的乐曲，艾薇兴奋得唱了起来。

　　由于已经过秦岭与岷山的考验，穿行于山林之中已是驾轻就熟，两个小时后，我们从海拔500米的山脚扶摇直上2000米来到了雷洞坪停车场。

　　雷洞坪距金顶还有七八公里的路程。

　　把车停好，整理了一下后背箱，拿上必备的物品，我们拾阶而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仰头隐约可以看见金顶的轮廓了。

　　“咱们停下来休息一下吧？”艾薇拄着膝盖大口喘着气说。

　　“好吧，我也有点累，可能是海拔太高的缘故。”

　　峨嵋一日游基本以山腰的万年寺为主，加之今天是周一，所以山顶的游人不多。我们坐在石阶上，环望四周，满目清秀、松柏荫郁；俯仰上下，山寂人寥，鸟啼蝉鸣。峨嵋山突兀而起，千里云涛、万顷林海，不愧为秀绝天下之仙山。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穿过一片云雾弥漫的参天古木，我们终于来到了峨嵋之巅。“蜀国多仙山，峨嵋邈难匹”，我不禁大声朗诵起李白的诗作来。

　　四年前，和同事共游峨嵋，那天，零落的雪花随着阳光飘洒而下，银装素裹的金顶上一片祥合。在华藏寺参拜普贤菩萨时，我虔诚地许下了几个心愿。从峨嵋回来后的第三天，也是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我结识了美丽善良的艾薇，灵耶？巧耶？一切不得而知。

　　“那就是华藏寺，”我指着远处缥渺在云中的古寺对艾薇说：“那就是我四年前许愿的地方。”

　　“那我们过去上柱香吧，菩萨给你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你还不好好感谢一下呀？”艾薇沾沾自喜地说道。

　　还过愿后，我们悠闲地漫步在舍身崖边，临巅俯眺，原野如画、江河如带，云吹雾敛，若隐若现，心胸不禁为之一放，顿感人生宛如沧海之一粟，随风飘摇、身不由已。

　　但是，渺万里层云、千山叠翠，我心中又不禁升起一股豪迈之气。大自然创造人类，其生命虽须臾即逝、难比山川，然尔却独具灵气：任你山高水长、浮云万里，“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这难道不是造物主给我们最好的赏赐吗？更何况好男儿志在四方、亦可云游万里，山登绝顶我为峰，水溯尽头我是源！

　　我兴奋地把这些感怀告诉艾薇。艾薇想了想说：“燕子千里归巢、桑蚕羽化而飞，好象我们人类没有这样的天性吧？”

　　想想人类争论了千百年的生死鬼神之事，却始终不得其解，再看看身后祥云笼罩的华藏古刹，我不禁同意艾薇的观点。世间万物不过是大自然创造的一个个片断而已，众生平等、无优无劣。风起水涌、云霜雨雪，虽有因果之分、形态之别，但哪个也不是全部，也不可能窥知全部。

　　如此看来，人生百年之后，亦或有新的开始？

　　从海拔3099米的万佛顶回来，一轮红日已沉沉西去，与艾薇按计划到金顶宾馆休息，明早看峨嵋日出。

　　夜幕降临，满天星光好象宝石熣灿，天空弯月高悬，几乎伸手可及。我们徘徊在寺庙殿宇之间，四周虫声唧唧，树影斑驳。星光下艾薇面色红润，一双大眼睛深遂清澈，相视良久，不禁把艾薇揽入怀中… …

　　此情此景，我不禁想起了苏东坡的那句词：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11

　　山顶风云变幻，晨起时已是云重雾厚。

　　恋恋不舍地在山顶又转了几圈，乘索道下到接引寺后便直奔雷洞坪停车场。

　　驾车穿破云层一路下行，眼见高峻的松柏转换成低秀的灌木。车过洗象池、远眺华严顶，我们飘飘然宛如仙人下凡来。

　　到山腰的万年寺停车场吃过午饭，我们徒步直奔万年寺景区。头顶万年索道凌空划过，索道的尽头便是绿树掩映中的万年寺无梁大殿，其中供奉着普贤菩萨的青铜座像。

　　万年寺拜过菩萨后，顺着人流前往白龙洞景区。路上林木茂盛、游人络绎不绝，美丽的峨嵋蝴蝶在林间翩翩起舞。来到清音阁，激越的流水声从牛心石传来，带来了一丝丝的凉意。蹲在黑水河边，掬一捧流水洗去脸上的酷热，拾几颗卵石抛向溪中，水花四溅、宛如碎玉。抬头远望黑龙江栈道，水流潺潺、壁立如削，那就是一线天了。

　　过了一线天，游人摩肩接踵，是为看猴而来的。或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这里猴子极少。

　　“猴子！”艾薇突然大叫一声。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一对猴子轻灵地从树上跃下，好象整装出场的歌星一般。路人立刻围聚得水泄不通，大家又是喂食，又是呼喊，希望能引起猴星的注意。——这场面好象在哪见过，就连艾薇这时也突然变成了追星族，那笑容，好象见到周润发一样。

　　再往前走，便是洪春坪和九十九道拐，普通的游人至此基本止步了。

　　“他们是要爬上山顶吗？”艾薇指着几个健步而行的人问道。

　　看这几个人的装束，一副香客居士的打扮，我回答说：“估计是吧，爬上金顶得三天的时间，没有点毅力是不行的。”艾薇惊讶地点点头，一副极佩服的样子。

　　我也曾有过这样的梦想，无奈时间有限，但愿有朝一日能梦想成真。

　　返回停车场，来到山下已是五点多钟，吃过晚饭，我们恋恋不舍地踏上了归途。

　　经成都外环转道成绵高速时，已是黄昏时分。成绵高速路况较好，我们马不停蹄，准备开到剑门关住宿。

　　到剑门关收费站已是晚间十点，向工作人员问清了道路后我们又匆忙上路。这已违背了当初我们给自己定下的不走夜路的规定，后悔没住在绵阳。

　　又是依山傍谷、崎岖蜿蜒的山路，路上石料散布、起伏颠簸，好象要施工的样子。一个多小时后，根据里程判断应该到了。

　　果然，在左前方，浓重如墨的两山之间，渐渐隐现出一个雄伟挺拔的城楼轮廓，随着车身前移，剑门关在月色下悲壮地矗立在前方。微风吹过，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感觉关后好象隐藏着千军万马一般。

　　果然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这一定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的古战场了。头顶星星闪烁，格外清晰，它们曾目睹了千百年来无数的男儿在这里厮杀：利箭穿骨、惊风扑面、杀声震天、血流成河… …

　　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月色霜白、草木凄悲，夜风如泣如诉、惊人心魄。

　　在关里转来转去，想找一个落脚之处，无奈已是夜半时分，旅馆多数已紧闭大门。最后来到一个叫林园宾馆的去处，从大门驶入，花园旁座落着一幢古典风格的小楼。

　　小楼的大门紧闭，从一楼的窗户中透出一丝暗弱的光线。四周万赖俱寂，凉风席席，庭院的草丛中树影斑斑，似有人影晃动，不禁毛骨悚然。

　　艾薇盖着睡袋，还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得正酣。

　　正准备叫门，“吱呀”的一声，门开了，一个头发凌乱的女子披着衣服毫无声息地走了出来，睡眼惺忪的脸上面无表情。

　　吓了我一跳，为了给自己壮胆，我赶紧大声招呼，询问是否有房。

　　进到房间，忐忑的心情还没有平静下来，卫生间传出的水管共振声令人不寒而栗，——难道是剑门关的杀气太重？

　　熄灯后，我居然越想越怕，越怕越想，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12

　　蜀地人才辈出，“川人出川惊海内”。历史上，川人出川主要有两条路，即北边旱路“剑门天下险”，南边水路“夔门天下雄”。

　　当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的李白东出夔门便一去不复返，诗仙盛名传天下；三百多年后，进京赶考的苏东坡随父出川，便是北出剑门，之后过米仓山、翻越秦岭前往中原地区。我们今天所走的便是这一条路。

　　我们上成广高速，过广元后走明月峡、穿棋盘关，经宁勉高速返回汉中地区。

　　根据成都朋友的指点，我们过勉县后走褒城左边的姜眉路，据说这条路过秦岭比来时的108国道近便许多。此路自汉中的褒谷至眉县的斜谷，古称褒斜道，是关中与汉中之间的主要通道。当年，诸葛亮北伐曹魏，便多次走此道奔袭关中。

　　进入秦岭不久，天空中阴云密布，一幅“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我们沿褒河河谷北行，两边山峰明显较来时为低，倒是少了份险峻，多了份清秀。刚过青桥驿，瓢泼大雨倾泻而下，视野顿时一片模糊。

　　想想从九寨沟回来时路上的落石，我担心地对艾薇说道：“这么大的雨，一旦有泥石流可就麻烦了。”听我这么一说，艾薇有点紧张，不时向旁边的山顶上张望。

　　还好，路边的山崖没那么狰狞，河谷中的溪水欢快地流淌着，滂沱大雨时骤时歇，渐渐变小。在武关驿转道太白县后，云层渐淡，淅沥的小雨嘎然而止。打开天窗，清新的空气拂面而来，不禁心旷神怡。

　　随后我们经小川前往宝鸡，到达市区时，夕阳透过云层射出绚丽的光芒。

　　“以后再也没有山路了。”我高兴地对艾薇说道。艾薇叹了口气，有点惋惜地说：“那自然好了，可是没有了山水相伴，平原坦途也没有什么意思了。”

　　到渭河边的宝石宾馆稍事休息后，我们根据服务员的指点来到小吃一条街。各具特色的风味小吃一字排开，选了正宗的羊肉泡馍和凉皮，一扫而光。

　　天色还早，驱车在市内转了转，最后在路边的新华书店停下来。到书店里看了一通书，买了本《陕西地图》，出来时，已是华灯初上。

　　回到酒店，仔细研读了一下关中地理，希望能把明天的行程安排得更合理些。

　　13

　　从地图中得知炎帝陵在宝鸡，当然要祭拜一下。

　　横跨渭河南行数里，便是炎帝陵了。炎帝即传说中的神农氏，上古时教人农耕、亲尝百草，是中华民族的先祖之一。

　　稍后我们从宝鸡上西宝高速，一路顺畅，十时许便到了武功下道口。本来要去杨贵妃墓凭吊一番，无奈车过贞元镇，发现往贵妃墓去的路实在太难走了，高尔夫恐难胜任，所以我们直奔乾陵。

　　到乾县已是中午时分，找个小店点了两张“锅盔”和两碗豆腐脑，据说这是“乾县三宝”，味道还不错。饭后我们便开始了西安周边的皇陵游。

　　乾陵位于乾县城北的梁山之上，是唐高宗李治与女皇武则天的合墓，也是唐帝王陵中唯一未被盗掘的。武则天以女儿身承继李唐皇位，承启贞观之治与开元盛世，其功过是非的确难以评价，陵前的无字碑正给人以无限的瑕想。

　　艾薇仰望石碑，略带神往地问道：“你说武则天的长相会是什么样呢？”

　　“如果想知道，就去洛阳的龙门石窟看看，石窟中建于唐高宗时期的主佛卢舍那，据说就是以武则天为原形雕成的，面容丰满、端庄大度，的确仪表不凡哪。” 我认真地说道。

　　艾薇将信将疑，仍围着石碑转个不停，好象没听到我说的一样。其实也是我太认真了，她的提问可能就是表达一种普通女性对一代女皇的景仰之情罢了，当然其中可能还有一丝丝的自豪。

　　当汉武帝茂陵巨大的封土冢进入视野时，没想到是那样的荒凉，正所谓“西风残照，汉家陵阙”。秦始皇一统华夏，但真正使封建制度和华夏版图得以巩固的却是汉武帝。霍去病马踏匈奴、汉《乐府》传唱后世，那句“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的豪言壮语背后是一个勇敢而率真的伟大民族。

　　原计划要去唐太宗昭陵，可惜途中修路，不得不遗憾而回。

　　经咸阳回到西安时已近黄昏，大学同学已等候多时。把车交给他这个当地人驾驶，我们沿西安古城墙转了一圈后前往大雁塔广场。

　　大雁塔广场气势恢弘、喷泉轻跃，建筑风格极具唐风，大雁古塔在灯光下闪耀着千年的光辉。

　　同学自豪地说：“据有关资料显示，唐朝科技成果的数量占世界一半以上，那时，整个世界都在想赶上中国。可惜的是，当整个世界都在进步时，我们却落后了。”我无奈地点了点头，感慨地说：“但愿这广场不仅是对大唐盛世的缅怀，更希望它是一种鞭策、一种象征。”

　　和同学晚餐时，很自然地谈起了难忘的大学生活，回首往事，历历在目。十年光阴，弹指一挥间，转眼间大家已过而立之年，谈及此处不禁有些伤感。但同学一谈到他的的乖女儿，便立刻眉飞色舞起来，幸福之情溢于言表。看来，最幸福的时光还在明天。

　　和同学聊了很晚，回到他帮我们订好的酒店时，已是半夜。

　　14

　　为了赶时间，今天起得很早。迎着初升的太阳，我们离开西安东返，第一个景点是华清池。

　　上西临高速，车过灞河不远，我发现被一“捷达”轿车尾随许久。待它赶上来后居然打开车窗向我喊话，可能是我们的车出了问题？我想。一打开车窗，我才明白，原来是揽客的导游。高速公路上揽客如斯，简直闻所未闻。我不仅对导游这个行业有“偏见”，更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自然是谢绝。

　　再行数十里，一条宛如黑色骏马的山脉映入眼帘，远远望去，满山松柏苍翠欲滴。这便是周幽王“峰火戏诸侯”的骊山了。

　　按路标指示，我们来到了华清池。进入北门，迎面就是九龙池、莲花汤和飞霜殿等，漫步九曲回廊，仿唐风格的建筑使人宛如回到了开元盛世。来到贵妃专用的“海棠汤”前，艾薇将信将疑地说：“春寒赐浴华清池，难道这就是杨贵妃洗澡的地方？”

　　沿温泉东侧的台阶拾路而上，是当年“西安事变”的遗迹，触摸着五间厅墙外的弹痕，不禁深感当时形势的惊心动魄。

　　出门东行十数里，来到雄伟的秦始皇陵。脚踏巨大的封土堆，想着曾经叱咤一时的始皇帝竟长眠于此，我不禁又生起怀古的幽思来。

　　继续东行不远，便是秦兵马俑博物馆，进入“一号坑”展馆，我顿时被眼前的阵势惊呆了：左中右三军鼎立、弓弩手严阵以待、铁甲战车引军欲发，俨然是秦军作战方阵的再现。两千多年后，伫立其间，仍感威武雄壮、杀气逼人。

　　“二号坑”是各军种的布阵方队，“三号坑”则是整个军阵的指挥部，虽经项羽“焚宫掘墓”，仍可窥见秦王朝军事力量的所向无敌。

　　从兵马俑出来，刺眼的阳光火一样烘烤着大地，树上的“知了”拼命地叫个不停。看一下高尔夫的温度显示，居然是39摄氏度。回到车内，启动空调，喝几口冰凉的饮料，精神不禁为之一振。

　　稍事休息后，我们既引车东还，到潼关北转大运高速前往山西平遥。

　　在风陵渡口，看到了自天而来的黄河之水，河水黄沙无垠，虽失滔滔，但却浩瀚壮阔、遥接蓝天。

　　车到永济，左边黄河如线，右侧中条山起伏，我不禁问艾薇道：“还记得王之焕的《登鹳雀楼》吗？就是写这里的。”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艾薇脱口而出。这诗的后两句也是我的座右铭。

　　曾有人论证，国人自谓“中华”，即是得名于眼前的中条山与身后的华山。如此看来，我们此时是真正的驰骋在“中华大地”上了。

　　车过关羽的家乡运城，地势渐趋起伏，丘壑纵横、黄土千里，这里曾是华夏古文明的发祥地之一。

　　过汾水河，绕太岳山，前方的古城便是平遥了。

　　驾车进入古城狭窄的胡同时，夕阳的最后一抹余辉正照射在古城墙头，古城残照，昏黄的色调中更显千年沧桑。

　　到熙仁泰客栈安顿好后，与艾薇漫步古城街头。到处是青砖碧瓦、飞檐高宅，要不是来往穿梭的自行车和时尚的店铺，还真象回到了几百年前的明清时期。

　　夜幕降临，古城又恢复了宁静，走在路上，聆听着自己脚步的声响，仰望苍穹，好象迷失在历史的天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