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人物

　　赵锡军中国人民大学金融与证券研究所副所长、博士生导师

　　石永进中国建设银行北京分行汽车金融服务中心主任

　　赵锡军：

　　汽车信贷是个链条，一环出了问题，整个体系就会崩溃

　　石永进：

　　经历后有了意识，这就是收获。谁能一口吃个胖子？

　　中国汽车报(以下简称中汽报)：有消息说，央行在对过热的房贷降温之后，接下来便要对汽车信贷开刀。您可否说一下据您了解的情况，是要“收紧”吗？

　　赵锡军(以下简称赵)：对，用政策的术语讲是要“收紧”。

　　中汽报：怎样一个收法？

　　赵：主要是强调各方的责任。目前我们的汽车信贷主要涉及到四个方面，即汽车经销商、汽车消费者、银行和保险公司，这四个方面所承担的权利义务不对等，保险公司和银行责任不清，经销商与消费者之间的责任也并不清楚。所谓的“收紧”实际上是从整个汽车信贷体系、从权利义务均衡的角度出发，进行均衡性的调整，以减小系统性的风险压力。从银行的角度，可能放款的标准有所提高。这都是央行即将出台的《汽车消费信贷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所包含的内容。

　　中汽报：这个《办法》什么时候可以出台？

　　赵：说是年内吧。但是咱们国家《规定》或《办法》的出台，有时候会受很多因素的影响，不是说讨论完了马上就能出台，或是严格按照事先排好的日程表。

　　中汽报：不管怎么“收”，汽车信贷肯定会接着做吧。

　　赵：那是肯定的。政策的术语是“收紧”，用我们研究的术语是“规范”。为什么这么做呢？是在汽车贷款发展过程中，由于银行业降低了门槛，使业务发展非常迅速，竞争也非常激烈。各方只注重利益和自身市场的开拓，而没有很好地考虑放款以后带来的其他问题，尤其是风险方面考虑过少。

　　我看到的统计数字是500多亿元的贷款，还款逾期率和不还款率非常高。其中不还的部分全都归到保险公司那里，所以保险公司承受的压力巨大。现在多家保险公司已经在收缩或是不做此项业务了。一旦一方因为市场所带来的风险过大而退出，整个体系就会崩溃。

　　在这种情况下国家进行规范，非常有必要。

　　中汽报：从去年开始，我国的汽车销售很火，其中很大一部分是贷款购买。其实这几年私车火，主要原因也是汽车贷款的拉动。现在如果“收紧”这一块，您觉得会对汽车销售产生致命的影响吗？

　　赵：不是致命影响，而是有时间限度的影响。汽车市场有其自身发展规律，外界因素可能会临时起刺激或抑制作用，但不会左右一个行业的正常发展规律。汽车市场完全取决于厂家与消费者的供求关系，信贷政策只是加速了某些需求的实现，将时间提前，而并不是大幅地改变数量。即使信贷政策再宽松，汽车销售也不会长久地增长下去，它只是将后几年的消费提前。只是一个“挪”的概念。

　　汽车信贷促进汽车消费还得有以下几个因素：一是老百姓的收入水平不断提高；二是消费者有以车代步的需求；三是汽车价格不断下降。所以说，汽车信贷带来的提前消费力度并不是一味地在增强的。

　　所以，我个人认为汽车信贷政策调整只会暂时地影响汽车销售。而且，汽车价格下降的影响还会抵消掉这个影响。汽车销售还会和以前一样火，除非中国的经济出现大的波动。

　　中汽报：单纯从某个汽车生产厂家的财年来讲，数字会有变化吧。

　　赵：这是当然的。但我要提醒你一点，现在几家保险公司已经不做汽车信贷保证保险了，这是市场自觉的行动，而不是国家出台政策它才这么做的。市场的收缩是由于当事方承担不了这个风险自己做出的决定。保险公司不愿保险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银行可能也会做不了这个业务了。这是市场选择的结果，贷款规模自然地在缩小。所以你要明白，并不是政府政策促使了什么、影响了什么。将来政策出台后对汽车销售产生了影响，一定不要把这个账算到政府的头上，那样会有失公正。

　　中汽报：我这样来理解，您看对不对：是市场催生了政策，不是政策引导了市场。

　　赵：可以这样理解。市场的风险状况出现在先。

　　中汽报：去年5月的调研结果显示，北京地区汽车消费信贷的坏账率高达15%左右，比房地产按揭贷款还要高；而保险公司车贷保证险赔付率比2001年高出许多，甚至有些保险公司赔付率超过了300%。您觉得造成银行坏账的原因有哪些？

　　赵：原因很多。信贷链条的衔接不够。贷款者的资信调查，银行不去做，而让保险公司做。保险公司受到几方面条件的牵扯和制约，不可能做好这项工作。首先他有利益在里面，卖出一个保险，有一笔收入；同时，保险公司缺乏专业人员对购车者进行调查评估，它这方面的能力不及银行；还有抢市场的压力，可能故意放松一些标准。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还是我刚才提到的权利义务不对等问题。银行把款放出去了，他觉得反正有保险公司保险；消费者不还款，他觉得银行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对他今后的生活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影响。这就等于，最后风险全都集中在保险公司身上了。

　　中汽报：既然风险这么大，保险公司一开始时为什么还要做呢？

　　赵：有利益啊。只不过是当时利益和风险他没有看得那么清楚。承保时，他以为银行会看住贷款人的。同时，市场竞争激烈，你这家保险公司不做，业务就会被别的保险公司抢去，市场份额就丢失了。

　　中汽报：但事实上，即使有保险公司垫底儿，银行也不一定能够收回钱来啊。

　　赵：对，所以我说这是一个链条，谁都不能逃掉。万一哪家保险公司因此而破产，银行到哪里去要钱！收车，他又不是专业卖车的，处理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

　　中汽报：有人说，现在巨大风险的始作俑者是那些见利忘义的经销商。

　　赵：经销商不会去承担这个责任，因为没有什么硬性规定。经销商就是要逐利的。而银行的职责就是发放贷款、信用评估、控制风险。你不要让经销商去帮你控制风险啊。保险公司的作用是，万一银行看走了眼才进行赔付。哪知道现在银行根本就不看了。

　　中汽报：那是银行咎由自取了？

　　赵：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他有利益在里面，这个行业本身就是风险特别大的行业。需要注意的是，不能把利益放在前面，而将风险完全抛开了。

　　中汽报：记得在前年汽车贷款刚刚兴起还没这么火时，曾有专家呼吁必须建立良好的个人信用体系后，这块工作才能全面健康地发展。时至今日，我们的个人信用体系仍未建立起来。可否谈谈您的看法？

　　赵：话是这么说，但市场的发展往往是琢磨不透的事情，出乎专家和理论家的意料之外。事先可以提建议，但是必须是具有可操作性的，那样才是有效的建议。比如说建立良好的个人信用体系之后再搞汽车信贷，这就是一个操作性很差的建议，什么时候算是建立了良好的个人信用体系？难道有了这个东西，银行一笔坏账都不会出现？现在哪个国家敢这样说？

　　当然，这个想法是好的。目前看来，可操作的做法是出现问题解决问题。良好的金融体系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包括相应的法律制度、司法制度，如何进行评估、如何保证信用记录不受到滥用等等。

　　中汽报：您觉得就我们目前公民的受教育程度、收入水平等因素，是不是还不具备这方面的条件？

　　赵：这个东西我认为和市场一样，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任何时候都不能说某一个市场是没有条件存在的。可以先集中一批信用好的人，先建立一部分个人信用体系。

　　中汽报：即将出台的《汽车消费信贷管理办法》可能采取消费者的资信状况调查不再由经销商和保险公司进行，而是由中介公司出面等办法？您觉得这种办法可行吗？

　　赵：据我所知，国家有这方面的考虑。但这种机构是要承担责任的，不能说拿了金融调查费就完了，那么这与没有中介机构是一样的。至于承担什么样的责任，要与银行、保险公司协商制定。这种中介机构就类似于现在的会计师事务所，要有专业的技能，如果出了问题，要承担对等的法律责任。

　　中汽报：您认为如果停止所有经销商办汽车贷款的权利，能保证汽车贷款的良性发展吗？

　　石永进(以下简称石)：您的问题提得挺敏感的，经销商办汽车贷款在理解上有两种意思，我想问一下您指的“办”是什么意思。

　　中汽报：据我们了解，汽车经销商是主动拉汽车贷款的。

　　石：不……。

　　可能我说的话比较简单，但事实上汽车贷款也就是三个角色，第一个角色是资金提供者，这个角色现在就是银行，包括前一阵儿大家炒得沸沸扬扬的外资金融机构；第二个角色就是贷款购车人，也就是汽车使用者，向银行举债，用债务到市场上换回实物资产，也就是汽车；中间的角色是担保方，这个担保方由谁来充当，就使得现在出现了很多种做法。目前在我们中心，符合条件的直客客户拿他所购的车辆做抵押，那么担保方就是他贷款所购的车辆；还有一种也是目前比较多的，是经销商担保；第三种是保证保险，担保方是保险公司。当然，还包括自然人担保及拿房屋抵押、拿存单质押、拿国债质押等等。汽车贷款的一个核心就是由谁来承担担保责任，现在市场上各种不同的方式就在于担保方的不同。

　　中汽报：据我们了解，您所在的汽车金融服务中心是全国第一家专门做汽车信贷的机构，同时您又首创了“直客式”汽车信贷方式(客户直接找银行贷款，然后自行选择经销商付全款购车)。

　　石：是的。自去年4月18日开业以来，我们这方面业务开展得比较好，到目前为止，贷款逾期率为零。“直客式”是一种方便客户的做法，相对来讲风险也比较大，所以就要求银行严格把关。去年7月，我们就成功堵住了建行北京分行开办此项业务以来最大的一批汽车信贷诈骗案。

　　中汽报：贷款最长年限是多少？

　　石：5年。这方面我们严格按照规定去做。

　　中汽报：做这么长时间汽车贷款，最深的感受是什么？

　　石：这项业务的专业化程度之高是超乎我们想像的。要求既要了解银行业务，又要懂汽车，并且二者能有机结合。同时还需要掌握相关的知识，比如对公、对私业务的服务技巧、与客户打交道时对客户的判断能力等。

　　中汽报：你们中心除了“直客式”，也有其他方式吧。

　　石：是。我们还有很多合作的经销商，他们都是非常良好的合作伙伴。

　　中汽报：如果发生不还款现象怎么办？

　　石：由银行和经销商追索，短期追不回来的话，由担保方垫还；长期追不回来，则要采取诉讼等法律手段。

　　中汽报：最后银行能按期收回贷款吗？

　　石：刚才讲到了，目前我们的逾期率为零。

　　中汽报：让我们假设一下，现在车价降得很快，很有可能一个车主贷款买了一辆30万元的车，但是当其使用一年以后，该车价值还不到15万元。如果他是一个素质不够好的人，他很可能就不还钱了，而是直接把车给银行。

　　石：客户也就是借款人，现在可能存在一个误区，我不知是怎么形成的。借款人恰恰忽略了一个问题，虽然是以车辆抵押式担保，但是自然人的对外债务是可以一直追索下去的。也就是说借款人不去还钱，你名下所有的财产都可能被追索用于债务归还。所以我觉得这种理解上的误区有必要澄清。还有人认为，那么多人呢，银行肯定顾不过来，其实这都是侥幸心理。法律的诉讼时效是两年，两年以内只要我向法院主张一次，我的诉讼时效又是两年。就算银行现在忙不过来，排到两年以后，照样还得处理，而且那时累计的罚息更高，这样做，吃亏的终究是借款人自己。

　　中汽报：新车降价对汽车金融还有其他的影响吗？

　　石：汽车金融是汽车整个行业里的一个环节，我们的业务必然要受到影响。第一，它形成对道德价值的考验，这就是您刚才提到的；第二，银行在处置资产时遇到难题，夸张一些讲，有可能车在我这儿停一天，就降价了。旧车市场是随着新车市场价格走的。

　　中汽报：可否就目前的汽车信贷市场现状发表一下看法？

　　石：黎明前的曙光。为什么这么说？首先我是一个乐观的人。其次，你在做一件事情之前，是不是一定先有意识、理解了才会去做？通过我对客户、经销商的了解，大家在汽车金融这方面的意识在加强。当你的意识形成规模时，你会很容易达到一种沟通。

　　中汽报：但事实上现在市场现状很乱，坏账非常多。

　　石：我问你个问题：如果我在两年前对你说，汽车贷款有几种做法是挺危险的，容易出事。你可能没什么感觉，当你或者你周围的人真出事了以后，你才会有感觉。是不是？所以我说这个意识很重要。通过经历有了意识，这本身就是一种进步。

　　中汽报：那您觉得用如此大的代价去换这个意识，值得吗？

　　石：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某些事情必须要经历过后才能有所收获。举个可能不太准确的例子，我们现在的卫生习惯是不是提高了，是为什么提高的？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了吧。我们要经历，经历后才能反思，才能从反思中发现问题，改正问题。如果不经历，一味地走下去，可能收获不大。

　　中汽报：在谈论意识的同时，我们是不是说原来的银行业不够成熟？

　　石：这句话我不同意。汽车信贷很复杂，每个人都需要去悟。一个产品必须经过成长期、成熟期。谁也不可能一口吃出个胖子。

　　中汽报：我想问一下，被允许出现的坏账率是多少？

　　石：这肯定是个秘密。各个银行都不一样。

　　中汽报：听说人民银行要“收紧”汽车贷款业务？

　　石：我觉得“收紧”这个词不准确。应该是央行重新审视这项业务。我们现在没必要去猜测政策的变化，如新政策一旦出台，作为银行，我们完全执行，这是我们铁的纪律。

　　中汽报：那这是否会对业务量产生影响？

　　石：大家执行政策是一致的情况下，业务量不会有明显的变化。如果政策门槛过高的情况下会有一定影响。

　　相关链接

　　声音

　　周小川：关注贷款快速增长可能引发风险

　　中国人民银行党委书记、行长周小川7月14日在人民银行工作座谈会上部署下半年工作任务时指出，要深入分析和高度重视目前贷款快速增长的原因以及可能引发的风险。警惕因部分地区、部分行业盲目投资、低水平重复建设可能加剧经济结构的进一步失衡。

　　吴晓灵：注重贷款质量，控制贷款进度

　　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吴晓灵7月15日表示，央行将对商业银行信贷高增长进行必要的风险提示，要求商业银行注意贷款质量，控制贷款进度。

　　吴晓灵表示，今年以来的贷款增长较快的势头应引起重视。中国人民银行在加强货币供应调控的同时，将进一步加强窗口指导，对商业银行信贷增长进行必要的风险提示，要求商业银行注意贷款质量，控制贷款进度。

　　数字

　　945亿元

　　据《经济观察报》报道，最近两年，汽车消费贷款已经成为继房地产信贷之后我国消费信贷领域的又一大“亮点”。截至2002年末，个人汽车信贷余额达945亿多元，而今年一季度就新增贷款200亿元，与去年同期相比多增113亿元。

　　40%

　　据北京市统计局日前发布报告，1至5月，北京市累计销售汽车11.9万辆，贷款购车比重不断上升，全市私人通过信贷购车的比例已超过40%。

　　行动

　　央行稽查

　　据《中国产经资讯》消息，早在去年5月初，央行营业管理部就针对北京汽车信贷超速发展所暗藏的巨大风险，组织了一个课题组，由专人负责全面开展调研工作，并责成北京地区的各银行要提防汽车信贷潜在的风险。据了解，目前央行营业管理部正分路对各行的汽车信贷进行“稽查”，同样的稽查也在广州、郑州等地展开。

　　谁能告诉我坏账的真正原因？

　　□贺北时

　　央行收紧房贷继而也会让车贷“沾光儿”，是现在说得很热的一个话题。大家都在强调坏账率高，可本期话题做完以后，记者却搞不明白了：坏账率为什么高。

　　银行把责任归咎于经销商，或者言必称购车者资信程度差、恶性骗贷者太多。可同为银行，石永进主任为什么敢拍着胸脯说，他的汽车金融服务中心贷款逾期率为零？他说自己有一套严格的审核程序，恨不能手下的人全都具备一双“火眼金睛”。那么，别家银行呢？是疏于审查还是根本不查？

　　有人说，经销商与银行都是“一根绳”上的，没有银行的“闭一只眼”，本事儿再高强的经销商也成不了几档子事儿。记者不知该不该相信，谁会甘当没有好处的“黄盖”？

　　在采访中记者发现，银行实际上并不太关心国家对车贷是放是收，甚至还不如消费者关心程度高，让人不得不匪夷所思。我们的银行何以安之若素？

　　在经济学家吴敬琏看来，“中国金融体系中最脆弱之处在于，国有银行其实并不是真正的企业，而是行政体系的附属物。……扮演着为改革成本买单的角色，而不是那么关注是否能收回贷款。每一轮的经济高速增长，国有银行都表现出不计成本、不计风险的‘乱贷’现象。”难道真的因为这种现象，银行要继续为汽车经济的高速增长买单，而不计成本吗？(本报记者贺北时)